试析巴金作品中“家”的意向

2022-12-04

在古今中外的许多作品中,关于“人”与“家”的关系有着两种意义相反的母题。一种是“回家”,“家”被当作“诗意地栖居”的精神家园;另一种是“毁家”,把“家”当作窒息人性的精神牢笼。第一种母题不乏作品,如冰心对家的真情再现,母爱的热烈赞颂;第二种母题的创作作品更优。《红楼梦》应该是这一种母题的佳作,这一经典文本,揭示的正是封建家族“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的“家”的倾覆,这一精品巨作影响了后世很多的作家。以写“家”的意向为特色的巴金老先生,在其作品中呈现了如《红楼梦》般的家庭意向,他的家庭小说与《红楼梦》有着明显的文化传承关系。无论是《激流三部曲》中的高公馆,还是《憩园》中的杨公馆,抑或是《寒夜》中的汪文宣的寒舍,都与贾府一样超越了自身的具体规定性,而演变为封建文化衰落的象征,一种没落的社会存在的象征。或曾经显赫,由于父辈的沉沦腐败、子辈的压抑反抗而走向衰败和崩溃;或风雨飘摇,爱的根基已腐朽而各自天涯。作者还以巨大的热情关注“家”中女性的生活和命运,透视女性的生存价值和心态,他用“家”来象征囚禁女性的金丝笼,消蚀了女性在天空中飞翔的能力。

1 巴金作品中的“家”是当时社会一种象征

巴金在其作品“激流三部曲”的卷首这样写道“这激流永远永远动荡着,并不曾有一个时候停止过,而且也不能够停止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它。在它底途中,它曾发射出了种种水花,这里面有爱,有恨,有欢乐,也有痛苦。这一切汇成了一股激流,具有排山之势,向着那唯一的海流去。” (1) 这里的激流应该是势不可挡的历史潮流,那个充满腐朽的高公馆岂是这激流的抗击对象?以“家变”写“世变”,通过家庭反映社会,是巴金家庭小说的动作策略。《家》写得是“五四”时期一个封建大家庭走向崩溃的过程。这里的“家”封建时代的缩影,封建纲常礼教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在中国传统文化结构中,真正位居权力中心并且不能有丝毫冒犯的是祖辈。正如李军在《家的寓言》中所说:“只有‘祖’处在宗法社会中家庭血缘和政治体制交叉合一的顶端位置上,因而也只有‘祖’才足以代表整个宗法社会的象征秩序。”《家》中的家正是这样一个代表,一个地地道道的等级森严的封建王国。高老太爷全然蛮横专制的君主,他有强大的精神威慑力量。他既有“诗礼传家”的传统意识,也曾顺应时变接受一些现代观念,既有凛然不可侵犯的家长威严,又有一般士绅的“风雅”。他的家庭意识很浓,是否有利于家庭的繁荣和强大是他治家的根本主旨。尽管他煞费苦心地支撑着显赫一时的高公馆,但仍不能挽救“家”的分崩离析。

在高家“克”字辈的第二代人中,除克明以正人君子的姿态勉强维持了家业几年外,克安和克定则完全继承了封建家族腐朽的特质,克安狡猾贪婪,克定荒淫堕落,另外还有阴险奸诈的四太太王氏,愚蠢偏执的五太太沈氏……,人性逐渐地被毁灭,精神不断地堕落。高老太爷培养的继承人内部的自私偏狭荒淫卑鄙愚昧及他们的勾心斗角,如“蛀虫”一般将“家”的精神和灵魂消蚀殆尽,使这个“家”的自身的生命趋向终止。

腐朽的统治如精神的监牢,这种表面和平下的倾轧和斗争,终让下一代产生了反抗的情绪,成为了幼稚而大胆的“叛徒”。他们找到了新的天地,给快要闷死的旧家庭带来了一点新鲜空气。觉民与觉慧便是其中的代表。高觉慧是高公馆的三少爷,也是这个“大家庭”中另类的典型。“一个幼稚而大胆的叛徒”。虽然他出身于这个封建大家庭中,但是新文化运动的民主思想给予了他极大的影响。他常常感到高公馆如一片沙漠,一回到家就有一种孤独凄凉冷僻之气袭来,令人不寒而栗。“家”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沙漠,或者更甚地说,是“旧势力的根据地,他底敌人底大本营”。封建大家庭中种种丑恶的勾心斗角,残酷的血淋淋的死亡事件,使他觉得窒息和愤怒。他觉得祖父的房间“简直和衙门相似”,他鄙夷人不人鬼不鬼的四叔五叔,轻视三叔,批判大哥的“无抵抗主义”和作揖哲学。他需要生命的清新气息和青春的活力,于是他开始诅咒这种生活,他要摆脱它,他要冲破无形的栅栏,去争取全新的生活和幸福。他在这个家里,第一个说出了不满的话,第一个喊出反抗的声音,第一个给“家”注入源头活水。他不顾祖父的命令和家人的阻拦,积极参加社会活动,与青年学生一起创办进步刊物,撰文抨击旧式家庭;他鼓励梅表姐不要顺从环境屈服于命运,他鼓动琴进男女同校的外专读书;他帮助二哥抗婚逃婚,痛骂陈姨太与众人为高老太爷驱邪“捉鬼”……尤其可贵的是他打破森严的等级壁垒,大胆地爱上了丫头鸣凤,并几次真诚地表示要娶鸣凤为妻;在鸣凤被逼投湖,梅瑞珏也相继惨死后,觉慧发出了对这个埋葬青春的地狱屠宰生活的旧家庭决裂的呐喊:“我一定要走!偏偏要跟他们做对,让他们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要做一个叛徒!”但令人惋惜的是,这一代并不是全部觉醒的一代,懦弱与矛盾的性格使觉新成了恭顺的封建奴仆,最终在旧礼教的戕害下失去了爱情,失去了生活,失去了自我,这也正是最令作者痛心与惋惜的地方。

在以上三代人中,顽固站在封建立场上的,多已腐烂,是等着进棺材了;头脑清醒一些的又无力回天;一些优秀分子,再不作封建阶级的孝子贤孙,毅然决然地背叛旧家庭。这样一个大家庭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从高老太爷垂死的呻吟中,我们听出了“家”的丧钟,在高公馆,该死的死了,该分化的分化了,该反叛的反叛了,这个大家庭的崩溃象征着旧时代的终结,也预示着“新生代”的成长。

巴金的另一部作品《憩园》写官僚地主家庭的三少爷的杨梦痴,吃喝嫖赌,卖掉了公房,也花光了妻子的嫁妆,终于被儿子赶出家庭,最后因盗窃被捕,罚做苦力而殁。可以说杨梦痴归宿就是克安克定们的下场。《憩园》让人看到了封建阶级最腐朽的部分的最终没落,具有触目惊心的效应。如果说“激流三部曲”所流露的是“树倒猢孙散”的感伤情绪,那么《憩园》就是为没落者的所唱的挽歌。

2“家”是囚禁女性的“笼”

关注“家”中女性的生活和命运,透视女性的生存价值和心态,是巴金小说的一个重要内容。巴金擅长通过展示女性的悲剧命运,控拆旧社会、旧制度、旧家庭对美好的人情人性的扼杀与压抑。他以关心“人”的疾苦为已任,注重从社会历史层面加以揭示,其家庭小说中的女性大多可以称为“关在笼子里的鸟”。

诚如孟悦、戴锦华在《浮出历史地表》中所说:“家庭几乎是专为女性而设的特殊强制系统,它具有显而易见的性别针对性和性别专制意味。[2]”从父系社会确立、父权家庭出现之日起,缘于社会历史的挤压,身为“第二性”的女性就失去了做人的权利,沦为男性的附属品和“家”的奴仆。“男主外”“受命于天”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女主内”“受命于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只能囚禁于家中父系社会关于妇女一系列价值观念、行为规范都是为了约束女性,从而让女性围绕家庭而制定的,在“家”的“囚笼”里,女性鲜活的生命形态被钳制、被物化,被窒息。

“家”象笼一样把女性之身囚禁其中,女性之心则被自禁于内。“三从四德”“七出八不准”等封建礼教的种种法理定规渗透在女性的深层意识中,成为一种心理定势。在巴金的笔下,无论是出身卑贱的婢女,还是看似养尊处优的小姐少奶奶,抑或受“五四”新文化启迪的新女性,都冲不破传统文化的怪圈,走不出封建的清规戒律为她们划定的心狱。鸣凤身为奴婢却在内心泛起了对命运进行抗争的鲜活的思想——爱上了三少爷觉慧,这在封建等级制度森严的“家”里面怎么会成为可能,她只能为自己的薄命而哭泣,最终因不愿作馈赠的礼品而投湖自尽,而另一个婢女婉儿却成了她的替代品;梅虽然是豪门小姐,但是她的命运和幸福也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她与表兄觉新青梅竹马心灵相通,本以为可以有爱相守,却因为母亲间的一时赌气葬送了幸福,在母亲的安排下嫁给了一个短命的丈夫,在饱受精神酷刑之后,最终含恨命丧黄泉;瑞珏是两位母亲用“拈阄”的方式为觉新拈来的媳妇,她恪守礼仪,温柔贤惠,时时处处惟命是从,唯道是遵,但最终却被所谓的“血光之灾”吞噬了生命;蕙受公婆欺压,下受丈夫虐待,年轻的生命成了封建制度的祭品。《憩园》中的万昭华同样生活在“家”狭小的空间里,成为憩园内雅致的摆设,内心苦闷却无人能解,只得掩藏在心底。

这些“家”中的女性都是心地善良、质朴坦诚的,希望用自己的心去温暖别人的心,但是,在封建思想的长期浸染下,她们却象金丝笼中的鸟,失掉了在天空中盘旋的能力,她们挣不脱环境的桎梏,缺乏人的主体意识,在她们的意识中没有自我,所有的价值都是为男人和社会所体现,对于一切的“不公平”都逆来顺受。巴金在其作品中,展示了这些不同阶层、不同文化层次的悲剧女性的畸形心态,剖析千百万其悲剧命运的原因,既控诉了封建专制对女性美好人性的摧残和压抑,又对其奴性人格进行了批判。

巴金在七十年的创作生涯中,他共写下了一千万字的著述和四百万字的译著。他对中国新文学作出了杰出的贡献,被誉为中国的“一代文学巨匠”和“语言大师”。他的作品被译成近二十种文字,传播于世界各地,曾获意大利但丁国际奖和法国荣誉军团勋章。就总体风格而言,巴金小说不属于客观冷静地描写现实那一派,而是激情充沛、热情奔放的一派。他的小说叙述多于描写,人物的性格、作为,故事的进展,多是作家用燃烧着爱憎情绪的语言向读者介绍的,正如他自己说:“我写文章好象是顺从一种冲动。我常常是不由自主地拿起笔写。”(《忆。断片的记录》)他又在《我的自剖》中说:“我写文章,尤其是写短篇小说的时候,我只感到一种热情要发泄出来,一种种悲哀要倾吐出来。”他作品大多以“家”为背景进行写作,从叛离“家”的黑暗到崇尚“家”的温馨,他的作品以“家”为轴滚动着巴金热爱自由,挚爱生活的炽烈之心。

摘要:以写“家”的意向为特色的巴金老先生, 在其作品中呈现了如《红楼梦》般的家庭意向, 他的家庭小说与《红楼梦》有着明显的文化传承关系。无论是《激流三部曲》中的高公馆, 还是《憩园》中的杨公馆, 抑或是《寒夜》中的汪文宣的寒舍, 都与贾府一样超越了自身的具体规定性, 而演变为封建文化衰落的象征, 一种没落的社会存在的象征。或曾经显赫, 由于父辈的沉沦腐败、子辈的压抑反抗而走向衰败和崩溃;或风雨飘摇, 爱的根基已腐朽而各自天涯。作者还以巨大的热情关注“家”中女性的生活和命运, 透视女性的生存价值和心态, 他用“家”来象征囚禁女性的金丝笼, 消蚀了女性在天空中飞翔的能力。但随着作者思想的成熟和创作风格的变化, “家”在作者笔下已改变了它原有的意向。

关键词:巴金,作品,家,意向

参考文献

[1] 巴金.激流三部曲[M].北京:开明出版社, 1933.

[2] 孟悦, 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 1989.

[3] 刘复生.中国当代文学大师与名家丛书.巴金卷[M].北京:蓝天出版社, 2004, 2.

[4] 黄修已.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 1997,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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