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牌游戏规则的著作权保护

一、案情简介

暴雪娱乐是全球知名的网络游戏开发商, 旗下的《魔兽世界》, 《星际争霸》等都是游戏界的史诗级制作。2013年3月22日, 其以魔兽争霸系列的世界观为背景打造的集换式卡牌游戏《炉石传说》正式公开, 一经推出就吸引大批玩家。2013年11月5日, 上海游易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开发了一款同类型手机游戏《卧龙传说》, 随后暴雪娱乐与其中国合作伙伴网之易公司对上海游易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提起诉讼, 主张其抄袭《炉石传说》, 要求获得版权及不正当竞争救济。本案由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做出判决, 判决书中将五个要求保护的作品中“卡牌和套牌的组合”直接认定为游戏的思想而不给予著作权保护。毫无疑问, 卡牌和套牌的组合直接体现了游戏的玩法和规则, 但是否只要涉及规则的游戏元素就一定成为思想而脱离著作权的保护则有探讨的空间。

原告主张卡牌和套牌组合“记载了游戏的规则和玩法, 是整个游戏中最具有独创性的。”但是正如原告对审判员提问的回应, 并没有在现行著作权法中找到与其完全对应的作品类型。被告的抗辩也是针对这一点, 认为“卡牌游戏就是把牌打出来, 不是情节、动画游戏…除了卡牌, 其他的都是他的解释和设计卡牌的思想, 没有具体表现形式是不受著作权法保护的…卡牌的关系是无法体现的, 其能体现的就是图案、文字、数字。原告的思想在卡牌上不能体现…”上海市一中院在判决书中也认可原告的抗辩, 法院认为“原告所主张的卡牌和套牌的组合, 其实质是游戏的规则和玩法。鉴于著作权法仅保护思想的表达, 而不延及思想本身, 因此本院对被告的抗辩予以采纳。”

二、问题的提出

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 著作权对游戏的保护都有点不痛不痒。中国《著作权法》规定的所有作品种类中都没有为游戏这种综合性极强的表现形式准备一席之地, 世界贸易组织也没有在《Trips协定》中给予其特殊待遇。一般而言, 电子游戏属于一种计算机程序, 我国《著作权法》将计算机程序的源代码和目标代码作为文字作品予以保护, 但游戏给用户带来的体验远远无法在代码层面解决, 这种保护未免有隔靴搔痒之感。对于游戏中的文字简介, 美工, 游戏界面, 视频和动画特效等固然可以分别作为文字作品, 美术作品, 电影或以类似摄制电影的方法创作的作品加以保护, 但一个游戏是否有趣的核心元素却是游戏的规则, 也即暴雪娱乐主张的“游戏中最具独创性的部分”。然而, 著作权法不保护思想, 不保护游戏规则和算法已是路人皆知, 但这是否意味着法院只能认定卡牌游戏中为了实现游戏目的而精心打造的游戏角色, 人物关系和卡牌设计全部是不受保护的思想, 然后通过反法的原则性条款对原游戏设计者进行保护呢?美国多起有关游戏规则的判例也许可以提供不同的思路。

三、美国对游戏规则的认定与保护

(一) Bang!与三国杀的版权之争

2014年8月判决的Da Vinci与ZIKO版权纠纷案同样涉及有关卡牌游戏规则的探讨。本案涉及的是卡牌游戏Bang!和我国知名的桌游三国杀。原告Da Vinci公司起诉被告Zi Ko公司和Yoka桌游公司侵犯了自己对卡牌游戏Bang!享有的版权。Da Vinci公司的Bang!是以“意大利西部片”为主题和特征的角色扮演类卡牌游戏, 被告在自己的卡牌游戏中使用了与原告实质相同的游戏规则, 玩法以及角色, 但替代以古代中国的主题和特征。当事人双方请求法院判定被告是否侵犯了原告的版权。原告与被告游戏的相似点可以归纳为四类:1.游戏的整体布局和理念;2.角色设置和每个角色的取胜条件;3.角色特征和他们的能力;4游戏规则。本案的争议焦点是Bang!与三国杀之间无可争议的大面积相似是否构成受版权法保护的表达。

本案与《炉石传说》案同涉及卡牌游戏, 玩家的身份都是游戏中已经设定好的一个角色, 游戏的规则都是以游戏人物的不同技能进行对抗, 该案法院并没有简单的将被告抄袭的元素作为思想, 而是认定游戏的玩法中也存在受保护的表达。

本案法院引用第七巡回法院Tertris案的判决主文, “不能仅仅因为单独的游戏规则不受版权保护, 就认为任何与游戏规则或游戏功能相关的表达都不受保护。对于游戏中刻画的人物, 版权法保护的不仅是视觉上的相同, 还包括角色属性和特征的相同。”首先, 法院要判断被告的游戏人物个性是否鲜明, 版权法对不同的人物保护有程度差异。因为角色的个性特征越不丰满, 受到的版权保护力度就越小。作者必须要承担自己对角色刻画不够鲜明的后果。

毫无疑问, Bang!中的角色个性特征鲜明且拥有的能力各有不同, 争议在于三国杀中的人物角色是否与其构成实质性相似。本案的法院认为技能是角色的“属性和特征”, 并且和角色的姓名, 形象描画一样受到版权保护。

本案中, Bang!中的游戏人物虽然是从西部模式中演化而来, 但是构成具有独创性的表达。比较三国杀与Bang!中角色设定的相似之处, 可以判定尽管西部主题的Bang!被转变为古代中国主题的三国杀, 两个游戏中的角色仍然构成实质性相似。法院最终判定, Da Vinci选择的四个特定角色明确了玩家互动的方式并被固定在有形的媒介表达中。根据判例法, 这些角色和它们的表达不仅仅是解释玩家应该“做什么”的规则, 而是告诉玩家应该“怎么做”的表达。如果游戏角色描绘玩家玩法的内容“具有足以纳入版权保护范围的独创性”, 那么玩家的角色应该受到保护。

(二) 美国法院对待游戏规则的认定思路

从2012年开始, 许多判例表明美国对于电子游戏的版权保护越来越倾向于游戏开发者。在对游戏规则进行认定时, 法院将抽象的思想进行细化, 从中剥离出情节, 主题, 人物关系等等作为表达进行保护。在法院的判决中可以看到, 在游戏中看思想与表达能否分离进而保护表达的标准没有变化, 依然是看二者是否形成混同。不同的游戏在选择玩法和场景, 人物关系时会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 尤其是模仿现实的运动类竞技游戏。Incredible Technologies案中, 原告的游戏Golden Tee由玩家向前或向后滚动一个轨迹球来模仿高尔夫的击打动作, 游戏还设置了直击, 轻推, 勾球等动作, 并且用箭头指示球击出后的运动轨迹。然而, Golden Tee中指导玩家如何游戏的方法和设置却不构成版权保护的表达。Incredible Technologies是基于高尔夫开发的游戏, 而在一个模拟高尔夫的游戏中, 只有有限的几种方法供设计人员选择如何呈现高尔夫球手, 击球方式以及球落进洞的情节。因此构成游戏功能与表达的混同。而对于卡牌类游戏就不存在这些限制, 两方对战并且一方消灭另一方的理念可以用无数种方式来表达, 三国杀却选择了与Bang!实质相同的方式, 这是抄袭Da Vinci具有独创性的表达。

因此, 区分游戏功能和与功能有关的表达非常重要。如果一个游戏的玩法只有寥寥几种, 那么很可能构成思想与表达的混合。但是, 对于创造性游戏而言, 存在成千上万种实现游戏目的的规则, 角色设置, 人物关系, 设计者最后选择的这些元素已经不是规则本身, 而是告诉玩家如何操作游戏的表达。此时反观在《炉石传说》一案中, 上海市一中院寥寥几语将游戏中卡牌与套牌的组合认定为思想而不给予保护的分析思路并不细致, 且不利于对创造性游戏公司的保护。

四、重新定性《炉石传说》“卡牌与套牌的组合”

原告在法庭调查中主张“原告在卡牌设计中根据剧情选择了382张卡牌, 这样的创造, 独创性是非常高的。”被告则抗辩“卡牌的关系是无法体现的…所谓的平衡思想在塔牌游戏中早已存在, 不是原告的独创, 角色的表述也是生活常识, 不具备独创性。如何具体打出牌, 达到什么目的, 作为游戏玩家是无法理解的, 只能看牌。”

法院在判决书中采纳了被告的抗辩, 这一判定依据的逻辑就是“与游戏目的和功能相关的元素都不构成表达”, 但是这样的思路经不起推敲。在卡牌的套数设计中, 为了达成游戏的平衡需要一定数量的卡牌, 这是思想, 但这种平衡的达成有一定的范围, 如从380张到385张都可以实现游戏的功能。被告将卡牌总数设定为382张, 这是依据平衡的思想而做出的选择, 已经超出了思想的界限, 成为受到版权保护的表达。

再看游戏人物之间的关系:

原告主张《卧龙传说》与《炉石传说》中的人物存在一一对应关系, 角色的技能和互相压制联合的方式都相同, 属于抄袭游戏中最具有独创性的部分, 构成著作权侵权。以两部游戏中的7号牌为例, 大法师安东尼达斯与庞统的技能分别是“每当你施放一个法术, 将一张‘火球术’加入手牌”与“你每施放1个法术, 将1张‘火攻’放入你的手牌”, 两张牌的技能和使用方式高度近似, 这样的相似在两部游戏中大量出现。虽然人物的技能与角色之间的互动方式和游戏的目的功能有关, 但这种关联程度却并非密不可分。不同于普通扑克只有52张, 角色扮演类卡牌游戏具有无数种组合方式, 《炉石传说》套牌不仅仅是游戏规则, 更是详细的告诉玩家游戏应该如何操作, 这种对规则的描述应该作为表达予以保护。

五、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发现, 《卧龙传说》抄袭《炉石传说》的部分不能笼而统之的归为思想。游戏是以创新取胜的综合性表现形式, 其思想和游戏规则体现在游戏元素中的方方面面。法院在判断是否给予著作权保护时应该进行更加详细具体的分析, 将规则和与规则有关的表达进行区分, 而不是简单的将其认定为思想, 而后再通过《反不正当竞争法》的原则性条款进行保护。《著作权法》与《反不正当竞争法》之间属于特殊法和一般法的关系, 在能够使用《著作权法》保护时不应该滥用反法第二条保护游戏设计公司的利益。《炉石传说》一案虽然依据不正当竞争的诉由达到了停止侵权, 赔偿损失的目的, 但是法院对于其著作权侵权的诉由说理并不清晰, 对于游戏中的思想与表达未做区分, 不利于《著作权法》在游戏侵权案件中达到其应有的法律效果。

摘要：游戏规则与算法是游戏吸引玩家的核心要素。法院存在滥用反法原则性条款保护原创游戏而不支持著作权保护也不说理的行为。通过比较美国法院对于游戏规则的认定, 能够找出游戏规则中值得保护的表达。

关键词：著作权,游戏规则,比较法,混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