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中孤独的思想者——小议尤金·奥尼尔的《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

2022-11-08

尤金·奥尼尔在其同时代的美国剧作家中是最伟大的, 他革新了美国的戏剧。奥尼尔曾经说过:“对我来说, 戏剧就是生活——生活的实质和表现……生活是斗争, 若不说是也可以说常常是不成功的斗争……此外, 在我们前进的时候, 看得到的总是比我们所能达到的更远。”[1]可见他的成就还远没有达到他想象中的境界。他的一生充满了太多太多的不幸:吝啬成性的父亲, 吸毒上瘾的母亲, 沉溺酒色的哥哥, 婚姻不幸, 心爱的长子自杀身亡, 先后和小儿子及女儿断绝了关系, 长年缠身的病痛……他的人生上演了一幕幕比戏剧舞台上更狂躁、更荒诞、更残酷、更悲伤的故事。面对这样惨痛的人生, 他逃避过, 但最终选择用笔来发泄情感、思考人生。有评论家认为他有些作品过于阴郁, 他说:“对我来说只有悲剧才具有那种有意义的美, 而这美就是真理。悲剧性使生活和希望具有意义, 最高尚的永远是最具有悲剧性的……一个人只有在达不到目的时才会有值得为之生、为之死的理想, 从而也才能找到自我。在绝望的境地里继续抱有希望的人, 比别人更接近星光灿烂、彩虹高挂的天堂。”[2]

奥尼尔晚年, 用自己的亲身经历, 写出了震撼人心的四幕剧《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

剧中既无激烈的戏剧冲突, 又无一波三折的戏剧情节, 充斥舞台的只是蒂龙一家人的对话。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人物谈话的内容和感受上:他们由责怪而后悔, 由苛求而怜悯, 由恨而爱, 一直抓住家庭的不幸“该怪谁”、“由谁来负责”这个症结不放, 在回忆中交待各人的经历。用母亲玛丽的话来说, 就是:“生活加在我们头上的东西, 我们谁也没有办法, 只得听天由命……自己心里想的事却一件也实现不了。你就这样永远失去了真正的自我。”[3]

母亲玛丽是全剧的中心人物, 她的命运是作者关注的焦点, 她的行动对其他人物有着重大影响。她原来是个充满幻想的纯真少女, 想作修女也想当钢琴家。但在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走世俗的道路还是远离尘世追求灵魂升华的时候, 她爱上了戏剧演员詹姆斯·蒂龙, 并且和他结了婚。不幸的是, 玛丽很快发现, 结婚既是她一生幸福的顶点, 又是她不幸的起点。婚后生活的实际情况与她的期望距离太大, 以至于使她感到极其苦恼和失望。生次子埃德蒙时她遭遇难产, 丈夫只是象征性的找了个医生。庸医用大量吗啡给她止痛, 她因此感染了毒瘾。后来的日子, 她也乐得借此麻醉自己, “我得吃这种药, 因为除了这种药没有别的可以止痛——止住一切痛苦”, “这药能带着你往回走——回到很远很远的往昔, 直到再也不觉得痛苦为止。”显然, 玛丽吸毒是出于生理和心理的需求, 而更主要的是心理上的需求——用毒品麻醉自己的心灵, 使自己沉迷于往昔“幸福生活”的回忆中。全剧结尾具有高度的象征意义, 她觉得自己是在寻找一样东西, 但又不明白是什么。她说:“我急等着要这东西。我记得我有它的时候从来没感到孤单, 什么都不怕。我可不能就这么永远丢掉它吧, ……那我可就要愁死了, 因为那样一来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吗啡把玛丽带回到遥远的过去, 可是不管多么遥远, 她还是无法完全逃避眼前的现实。“那是在最后一学年的冬天。到了来年春天又发生了一件事。是的, 我没有忘记。那年我爱上了詹姆斯·蒂龙, 那一阵子我有多么快乐啊。”玛丽置身于现在, 却又生活在过去, 奥尼尔卓越地把现在与过去结合在一起, 而这出戏就在我们看着玛丽走来走去, 听着她自言自语的时候落下帷幕。

父亲詹姆斯是爱尔兰人后裔, 出身贫寒。他靠演戏积攒了一笔可观的财富后, 仍然保持着爱尔兰人寒微的本色。他认为钱来之不易, 由节俭进而吝啬, 把钱看的重于一切。他贪图一时的演出报酬, 在低劣剧团频繁的商业演出中葬送了自己的表演天分;他甚至舍不得找高明的医生为生病的妻儿看病。他的吝啬, 埋没了自己的艺术道路, 也给家人带来了无尽的痛苦。

杰米是长子, 从小依恋母亲。他没有生活目标, 玩世不恭, 对什么都采取虚无、悲观的态度。杰米动辄讥讽父亲、责难母亲。他对埃德蒙是一种既恨又爱的复杂的情感。他恨埃德蒙, 认为埃德蒙是父母的宝贝, 而他却因此得不到父母的爱。他觉得如果埃德蒙没有来到这个世上, 母亲也就不会染上毒瘾。因此他存心把弟弟引入歧途。同时他又真切的关爱弟弟, 把埃德蒙视为唯一的亲人和知己, 一再表示, 为了埃德蒙他可以抛弃一切。在他看来, 他企图把弟弟带坏是因为他的心死了, 不得不毁了他心爱的东西。“我虽然恨你, 可是我爱你更深。我现在向你坦白的话就是明证。”

埃德蒙与杰米一样, 天资聪慧, 有诗人气质, 也是因为发觉母亲吸毒后而沉迷于酒色, 从此对人生持悲观态度。他离家出走, 闯荡世界, 虽然一事无成, 但是他至少努力过, 有勇气靠自己的力量远走高飞。

整出戏里, 现在与过去的两个时空, 在寻找现时不幸根源的过程中汇合到一起。蒂龙家的每个成员在这漫长的一天中, 都在探寻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他们现在的痛苦。各人都叙述了过去的经历, 每段经历都被别人补充或者反驳。台下的观众也被迫不断改变着看法。原因一直没有找到, 我们所知道的只是过去造成了现在, 而这个家的每个成员似乎都和过去有关。现在的可怕生活是过去造成的, 而过去又由他们亲手写就。每个人多少都负有责任, 但又没有哪一位该完全承担。这家人待在一起, 互相聆听着责怪、埋怨和悔恨。观众分享着他们爱而恨、恨而爱的痛苦经历——他们既亲密又疏远, 既聚居一室又茕茕一身, 深陷在悲剧的罗网里。《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是奥尼尔坎坷人生旅程的终结, 也是他令人敬畏的艺术生涯的顶峰!

蒂龙一家所经历的痛苦具有某种普遍的意义, 他们的悲苦处境——希望的破灭, 亲人间不可避免的对立、内疚感、逃避现实, 失去了真正的自我, 都表现得坦率、真实。观众在观赏本剧时, 也许不时会对照自己的人生——我们都极有可能在某个瞬间, 独自沉浸在对自己过往的回忆里, 这是一种让人深省的人生境地, 是一种不失人的尊严的生命诘问。

奥尼尔的悲剧保持了一些令人振奋的因素, 他的悲剧绝不是一种虚无主义的绝望, 而是充盈着自由而不屈的人类精神。“我的全部剧作, 即使是最实利主义的, 就其精神而言, 在我都是在荒野里的一种探索, 一声呐喊。”

这就是尤金·奥尼尔, 绝望中孤独的思想者!

摘要：尤金·奥尼尔是杰出的美国戏剧家。他的戏剧创作, 把传统的现实主义手法和现代的表现主义技巧结合起来, 关注人在外在压力下性格的扭曲, 乃至人格的分裂过程。他的创作和他的经历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本文仅就他晚年的《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一剧, 试论奥尼尔戏剧的艺术魅力。

关键词：思想者,悲剧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