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哲学生存论指向论文

2022-04-26

[摘要]只从哲学的社会功能层面来定位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观,还不能从根本上把握法兰克福学派哲学的内在本质,容易忽视法兰克福学派哲学的生存论基础,把哲学变成理论上的虚无主义。应该从生存论出发理解和阐释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观,因为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观继承了马克思哲学的批判精神,体现了对人的现实存在状态的关注以及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状态的批判。以下是小编精心整理的《马克思哲学生存论指向论文(精选3篇)》,欢迎阅读,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马克思哲学生存论指向论文 篇1:

马克思主义哲学“生存论转向”的合法性思考

所有的哲学都以关注人类生存、人类自由为主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生存论转向说”不符合哲学史的真实意蕴;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人类生存的关注视角和方法论与其他哲学有着本质的区别和革命性的变革;片面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生存论转向在理论上会导致取消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党性和阶级性,在实践中容易导致唯我论。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生存论转向;生存论哲学

彭坚(1971—),男,江西师范大学政法学院讲师,哲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西方哲学史与马克思主义哲学。(江西南昌330022)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的争论一直没有消停。近年来,一些学者十分热衷于用当代西方哲学的流行观念来诠释马克思主义哲学。他们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所实现的革命性变革就在于实现了由近代哲学的认识论范式向现代哲学生存论范式的转变,还有人直接将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定义为“生存本体论”。我们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革命性意义并不在于由物质本体论转为生存本体论,从而实现了生存论范式的转换,而在于坚持唯物主义立场,以实践为基本视角,考察人的生存,考察人和社会的产生、发展,并为具体的、现实的人类(主要是以无产阶级为主体的劳苦大众)解放提供了世界观和方法论。片面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生存论范式转换和生存本体论,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中,都是有害的。

一、所有的哲学都以关注人类生存、人类自由为理论主旨

现代西方哲学流派大都认为传统哲学不关注人的生存。以海德格尔为例,他把反抗的矛头从近代哲学传统扩展到整个西方哲学传统。他指出,西方哲学两千多年形而上学的历史,表面上看是确立“在”(Sein)的历史,其实只是在抛开了现实的、活生生的人的生存,即“此在”(Dasein)之后对于实体化与知性化的“在者”(Dasseiende)的确证。海氏提出应以“此在”为中心重建基本存在论,并把通过此在所呈现出来的存在直接称之为“Existenz(生存)”[1](P16),认为只有通过此在才可能主动地确立与“世界”的关联(“在世”),从而真正阐释“存在何以在”之类的哲学根本问题。他这种哲学旨趣在后现代哲学、语言哲学中得到了强化。在这种话语背景下,国内一些学者以加强马克思主义哲学与西方哲学对话为由,坚持认为:“传统哲学持一种实体性、知性的本体论思维方式。它把人悬设为一种‘现成’的‘逻辑’性的存在者,把人的现实生活世界简化为一元性的实体,要求所有的现象、所有的活动,包括人的全部生活、一切需要服从唯一的实体的安排。”[2]“西方哲学的基础是存在论(Ontology),其核心范畴是‘Being’,由于Being的演进构成了一个在西方哲学中居主流地位的实体主义的存在论传统。而这一传统又是舍弃了另一个存在源头即生成(Becoming)论的传统的结果。”[3]“生存论转向是整个当代哲学转型中哲学存在论从超验的、实体性的抽象本体论向奠基于现实生活世界之上的感性的、历史性的生存论本体论的转换。”[4]“传统哲学实体本体论的根本错误就在于颠倒了逻辑与生存、理论与实践、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的关系,把本来第二性的、派生性的存在‘头脚倒置’为‘第一性’的和基础性的存在。因此,必须在根本上改变基本的解释原则,对颠倒的关系进行‘倒置’,确立感性实践活动优先于逻辑和知性、并构成逻辑和知性基础的本体论地位。在马克思那里,‘感性实践活动’的确切所指乃是人‘本源性’的生命存在和活动方式。”[2]

我们认为,以上对传统哲学的批判的确推动了学界对现代西方哲学的研究,加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现代西方哲学的对话,但其关于传统哲学不关心人的生存的指责是不公正的。就理论的外在表现形式而言,传统哲学将研究重点先后放在自然哲学、神学、认识论方面,似乎远离了人的生存。但深究其理论旨趣,传统哲学从来都以人的生存本性为出发点。亚里士多德说过:“我们不为任何其他利益而找寻智慧;只因人本自由,为自己的生存而生存,不为别人的生存而生存,所以我们认取哲学为唯一的自由学术而深加探索。”[5](P5)康德尽管提出了“像形而上学这种东西究竟是否可能”的诘问,但他也说过:“如果说形而上学已实际存在,那么,即使不把它看作学问,也应当看作自然的倾向。人类理性并不只是因为博学多识的虚荣心的推动,而实在是由于其自身内部的要求所激励,热烈地趋向‘理性之经验的运用及由此引申而来的原理所不能解答的问题’。所以,无论何人,当其理性成熟到可以理辨时,就常有某种形而上学存在,而且将继续存在。”[6](P390)在他看来,形而上学的产生是由于人的理性自然地追求思维的极致性,这就迫使人的理性自然地越出现象界,超出全部可能经验,以达致超经验的本体世界,由此产生出形而上学。对现实的人以及人的生命的眷顾,也是黑格尔思辨形而上学的浓雾中所深藏着的人文关怀。尽管整个黑格尔哲学是以一种非常神秘的“绝对精神”为开始,并以“绝对精神”为回归,但究其理论实质而言,在“绝对精神”背后所隐藏着的就是人的力量、人的活动。只不过,黑格尔将人的这种本质力量理解为精神力量。因此,马克思指出:“在黑格尔的体系中有三个因素:斯宾诺莎的实体,费希特的自我意识以及前两个因素在黑格尔那里的必然的矛盾的统一,即绝对精神。第一个因素是形而上学地改了装的、脱离人的自然。第二个因素是形而上学地改了装的、脱离自然的精神。第三个因素是形而上学地改了装的、以上两个因素的统一,即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7](P177)即使是将尘世的希望归结为天国的神学,其理论出发点还是人的解放、自由、救赎,只是黑格尔错误地将人的生存、自由的希望寄托于天国。在他看来,人是上帝的产物,上帝是人的本质,人的世俗存在是无足轻重的,回到上帝那里是人生的最终归宿。

马克思同样延续了传统哲学对人的生存问题的关注。他将哲学的重点由天国(其实也是对人的自由境界的虚幻表达)拉到地上,拉到人自身的思想,又从黑格尔“绝对精神”的幻影背后看到了人的本质——实践,从而将人的生存、人的解放的关键归结于实践。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都以实践为着力点,具体的人、具体的物质生活条件和具体的物质生产实践一直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出发点和理论前提,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自始至终都是其目的和归宿。

总之,我们认为,哲学自产生以来,就以人的生存为主旨,不存在哲学发展到某个阶段才有“生存论转向”一说。关注人的生存可以有多种视角,可以持多种哲学立场。我们不能因为传统哲学在外在形式上对人的疏离,而忽视其内在的生存论旨趣、生存论指向。如果仅仅以是否关注人的生存问题为标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传统哲学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并不存在所谓的“生存论转向”。关键在于持何种哲学立场,去关注人的生存问题,关注人的解放。

二、马克思主义哲学关注人类生存问题的视角与其他哲学传统的本质区别

作为无产阶级理论武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它与传统哲学及现代西方哲学无疑是有本质区别的。这一区别不在于是否包含生存论旨趣,而在于如何关注人的生存。

首先,马克思批判了旧唯物主义哲学对人的生存的理解的根本局限性。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8](P58)在这里,马克思着重批判的是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的直观性:只知道研究脱离人的生存、人的实践活动的纯感性自然界,把自然界看成是先在的、单纯的认识客体,没有看到人的主体性,没有看到人的实践能动作用,没有看到进入人的视野的自然界是人类实践活动与自然界相互作用的产物,是历史地生成和发展的人化自然。

正是由于旧唯物主义的直观性,唯物主义者眼里的人没有任何特性,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8](P60)。他们只能把人的本质归结为理性、情感和意志等,不知道人是具体的,是处于特定物质生活条件下、从事特定实践活动(首先是生产实践)的,不知道人的本质是实践的,“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8](P60)。

由于旧唯物主义者在人的问题上陷入了唯心史观,他们在人的解放问题上也就始终找不到现实的途径。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深刻批判了费尔巴哈与青年黑格尔派将人的解放寄托于思想解放的错误观点。他说:“如果他们把哲学、神学、实体和一切废物消融在‘自我意识’中,如果他们把‘人’从这些词句的统治下——而人从来没有受过这些词句的奴役——解放出来,那么‘人’的‘解放’也并没有前进一步;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解放’是一种历史活动,不是思想活动,‘解放’是由历史的关系,是由工业状况、商业状况、农业状况、交往状况促成的”。[8](P74-75)

可以看出,旧唯物主义者找不到具体的人,只能找到抽象的类、抽象的人,所以他们不知道在阶级社会中人的阶级性,他们关于人的解放和自由观点是超阶级的。究其理论实质来说,这种观点属于资产阶级人性论范畴。马克思从实践出发,把人的解放理解为具体的人在具体的社会历史条件下进行的实践活动。由此,马克思首先把视野放在实践的主体——以无产阶级为代表的广大劳动人民群众的解放事业上。

总之,在人的问题上,马克思并没有反对旧唯物主义研究感性物质、研究人自身的立场和建立实践本体或生存本体的打算,他只是批判了旧唯物主义的直观性。通过对旧唯物主义直观性的批判,马克思深刻地阐明了实践对于人的生存的基础性作用。在他看来,人的本质就是实践,人是实践的产物,人在实践活动中才能表现自己的本质力量;人的生存发展状况、生存矛盾的解决及人生存的自然前提都应该在实践的基础上去理解;人的解放只有同具体的生产力、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联系起来,才是真实的;人类以实践为基础,实现了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科学性与价值性的统一;人类通过自己的感性活动将整个世界(包括自己)作为自己的对象,并在实践的基础上建立了现实的社会关系,人的生存与发展都是由特定的社会关系决定的。

其次,马克思批判了唯心主义哲学对人的本质理解的抽象化、主观化,强调了实践活动是感性的物质活动。

马克思先是肯定唯心主义者看到了人类对于自然的能动性和主体性,进而指出:“唯心主义却发展了能动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发展了,因为唯心主义当然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8](P58)在这里,马克思重在批判唯心主义者没有看到人生存、发展的感性基础,没有看到人的生存活动是感性的现实的(即物质的)活动。一切唯心主义都是从意识出发,把意识看作是现实运动的主体,把现实世界的运动看作是精神的“外化”,把人的本质完全归结为精神的运动,没有看到感性的实践活动对于人存在的基础性作用,从根本上颠倒了精神和物质的关系,是“用头立地”的哲学。

针对唯心主义这一错误,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明确地以“物质实践”的历史观与唯心主义的“观念”相对立。他揭示到,物质是实践中更为深刻更为普遍的本质,实践是物质的一种特殊的表现形态。接着,他多次用物质活动、物质行动、物质生活过程、物质交往等用语来明示实践活动、生产力、生产关系、社会存在等的物质性,揭示了物质对于人的实践活动(生存)的基础性地位,从而将人的生存本质定位于物质的实践、最直接的生产实践。

总之,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批判与继承传统哲学生存论意蕴的基础上,继续关注人的生存,创立了以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为宗旨的“新唯物主义”。两者的区别在于,是否以一种更为积极、现实的态度关注人的生存问题、发展问题。马克思以科学的实践观为基础,将人的生存建立于科学的实践观基础上,建立于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科学性与价值性统一的基础上,将人的生存问题从天上拉到了地上,从抽象的人的本性(理性、情感等)转到了具体的人,即隶属于一定阶级的、处于特定的社会关系中的人。他对人的研究首先是基于对客观世界(人类社会和自然界)内在规律的揭示,为实践活动寻找一种现实的依据,进而以此为前提,高扬人的主体性,提倡对世界的改造,以解决人类生存的矛盾。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是单纯的人道主义哲学,它内含的生存论意旨首先指的是无产阶级及广大劳苦大众的生存问题,并非抽象的全人类的生存,并不是为了追问抽象的生存意义,不是为了寻找“思”中的诗意的栖居,而是为了解放全体劳动人民,实现人的真正的自由全面发展。一些学者片面突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生存论转向,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归结为生存论范式,甚至主张马克思主义哲学是生存本体论。我们认为,这种努力是试图仅仅用道德、伦理和价值论来取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党性,从而混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传统哲学尤其是现代西方哲学的本质区别,消解其革命性意义。

三、马克思主义哲学“生存论转向说”的缺憾

从理论上看,“生存论转向说”有以下几个方面的不足:

第一,生存论者依据的大多是青年马克思的著作,而忽略了马克思中期和后期著作,存在着将青年马克思与西方马克思主义、存在主义尤其是海德格尔的生存论人为嫁接的倾向。

第二,把马克思主义归结为生存本体论并将之纳入生存论哲学范式,有反认识论和取消哲学基本问题的倾向。

生存论哲学以反对所谓的知性本体论为由,追求前逻辑的、前概念的主客体浑然一体的生存,试图从所谓的先于实践、先于主客体二分的生存结构入手,研究人的生存问题,企图取消主客体的对立,有反认识论的倾向。

另外,生存活动既包括生产活动、交往活动,又包括精神、文化活动,因而成了一个无所不包的概念。这样,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的区别消失了。这种倾向与“消融至今以来哲学观点的分歧,把他们争执不下的物质和精神、思维与存在、主观与客观、实体与现象、自由和必然种种矛盾统一起来”[9](P251)的实践超越论有极大的相似之处。我们认为,任何人的生存实践都离不开主体对客体的认识。人的实践活动是有目的、有计划的。主体对客体的活动是高于动物本能的。在动物眼里,没有对象的概念。人类的任何生存活动都必须以主体、客体二分为前提,以解决物质和意识的关系问题(在一定意义上也是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为前提,必须正确解决思维与存在、精神与自然、物质与意识的关系这一哲学基本问题。

第三,从实践中看,片面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生存论转向,尤其是片面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生存本体论,容易导致唯我论。

生存论者们小心翼翼地回避物质与意识的对立,用“始源性”的浑然一体的生存取代传统哲学的本体,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类对自身力量、价值的正面认识,对于高扬人的主体性有意义。但是,忽视人类生存的客观物质前提和客观规律性,容易导致人类为了自身的生存利益而盲目崇拜自身主体性的力量,忽视自然的内在规律性,漠视自然的存在,从而造成人类对客体世界的攻击和掠夺。人类面临的生存环境危机不能不说与人类过去片面强调短期的、小集团的生存利益相关。生存论者一贯批判传统哲学是片面强调主客体的分离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然而,他们自身又因为片面强调主体的生存,忽视自然界的自在规律,用主体性来消解主客体的矛盾,从而也走向了形而上学。

[参考文献]

[1](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北京:三联书店,1988.

[2]贺来.马克思哲学与"存在论"范式的转换[J].中国社会科学, 2002,(5).

[3]邹诗鹏.生存论研究何以可能[J].哲学研究,2006,(12).

[4]邹诗鹏.当代哲学的生存论转向与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J].学习与探索,2003,(2).

[5](德)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6](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9]高清海.哲学的憧憬[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6.

【责任编辑:龚剑飞】

作者:彭 坚

马克思哲学生存论指向论文 篇2:

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生存论解读

[摘要]只从哲学的社会功能层面来定位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观,还不能从根本上把握法兰克福学派哲学的内在本质,容易忽视法兰克福学派哲学的生存论基础,把哲学变成理论上的虚无主义。应该从生存论出发理解和阐释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观,因为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观继承了马克思哲学的批判精神,体现了对人的现实存在状态的关注以及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状态的批判。在今天,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为重建马克思主义哲学提供了新的哲学视野,同时也为在现实生活中彰显人的生存,实现人的价值与意义提供了有价值的理论思考。

[关键词]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生存论;哲学观

一、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内涵及其分析

1.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内涵

首先,法兰克福学派对批判理论加以界定。法兰克福学派创始人霍克海默认为,马克思哲学就是批判理论,因为“马克思本人著作的主线是批判,其证据就是马克思把他的许多著作的标题或副标题都命名为‘批判’,如马克思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哥达纲领批判》等等,所以,他(霍克海默)把马克思主义、也把自己的理论称为‘批判理论’”。[1]霍克海默认为,批判理论是一种批判现实的活动,“哲学的真正社会功能在于它对流行的东西进行批判。……这种批判的主要目的在于,防止人类在现存社会组织慢慢灌输给它的成员的观点和行为中迷失方向。”[2]批判理论不在于对现实进行简单地否定或批判,而是要形成人类发展的内在批判意识。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都主张要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全方位的批判。

其次,国内外的学者也大多是从批判理论的角度对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加以界定。加拿大的本·阿格尔认为,“法兰克福学派留给我们的是对以虚假需求、工具理性和日益衰落的个人等概念为基础的支配的批判。”[3]国内学者孙正聿指出:“霍克海默的社会——文化批判的哲学观,对包括宗教、科学、政治、文化、社会、家庭在内的诸多现象进行理论的分析与反思,构成了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的纲领,并影响到该派成员对社会——文化的批判考察。”[4]衣俊卿在《20世纪的文化批判——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深层解读》一书中,把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理解为一种文化批判观。张一兵、胡大平认为,“法兰克福学派是20世纪西方马克思主义人本主义思潮的一面镜子。从30年代开始,作为批判理论的最重要代表,法兰克福学派……致力于一种社会批判理论。”[5]

综上可知,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主要包括三方面内容:它继承了马克思哲学的批判精神,体现了哲学的反思批判本性;它对人的现实存在状态进行关注,对资本主义中人的异化状态进行批判;它是一种社会批判,即不仅仅停留于理论上的反思批判,更多地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进行批判。

2.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意义及其限度

把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定位为批判理论有其合理之处。法兰克福学派继承了马克思早期的异化理论和人道主义思想,抓住了马克思哲学的批判精髓,他们在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批判的基础上又对资本主义的科技、文化、社会心理等各个层面进行了全面的批判,从一个侧面正确地解读了马克思哲学。

把法兰克福学派哲学理解为批判理论把握了哲学的社会功能,但同时也存在很多问题。批判理论的批判常常成为一种激进的批判,否定一切的批判。如阿多尔诺说:“辩证法是始终如一的对非同一性的意识”。[6]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不是为批判而批判,而是“希望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7]因而它是一种以辩证否定为基本方法的建设性批判。

值得注意的是,透过法兰克福学派理论的表层,我们发现其更多地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批判,是对人的异化状态的批判,是对人类生存状态的关注,而绝不仅仅是为了批判而批判。这才是法兰克福学派哲学的主旨,它既内蕴了生存论的指向,也契合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人的关注的理论精神。

二、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生存论视域的敞开

1.生存论的内涵

生存哲学(即生存论)一词最早是由德国哲学家弗利茨·海纳曼在1929年出版的《哲学的新路》一书中提出来的,而详尽论述生存哲学内涵的却是另一位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他在1937年出版的《生存哲学》一书中指出,生存哲学的宗旨就是要人们关注自己的生存状态,即“从本原上去观察现实,并且通过我在思维中对待我自己的办法,亦即通过内心行为去把握现实”。[8]

现代意义上的生存论一般认为是始于克尔凯郭尔和尼采。他们都批判理性主义哲学,认为理性主义哲学使人失去了自主性和独立性,失去了个性与自由,从而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而真正完成了传统哲学向生存论哲学转向的是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海德格尔认为,必须通过“在者”的研究才能达到对于“存在”的研究,因为“存在又总是意味着存在者的存在”。[9]只有通过“此在”的研究才能最终达到“存在”,而“此在的‘本质’在于它的生存”。[10]因此,哲学本体论首先就是对此在的生存论解读。

通过对生存论历史发展演变的简要梳理和分析,我们可以概括出生存论的基本内涵:它规定人的本真存在状态,对于异化沉沦状态的人的非本真状态的批判并不是生存论的目的而只是手段;它关注人的现实存在状态,因为只要人活着他就无法躲避生存;它对当下人的非本真状态进行批判,并以澄清人的生存的价值和意义为己任。

2.从生存论出发阐释法兰克福学派哲学观的必要性

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哲学观继承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精神,实现了对现实中人的异化生存状态的批判,从而为在现实中实现人的自由自觉状态奠定了理论基础。但如果过分强调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内质,而忽视其生存论的内涵,则会使理论失去其内在的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怀,这主要是因为:

第一,如果忽视了生存论视域,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哲学观就会回归到旧哲学,也会失去对人生存状态的把握。生存论认为,哲学的研究对象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人的世界,而不应该是与人的历史性无涉的世界的本体、本原或普遍规律。

第二,如果忽视了生存论视域,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哲学观就无法实现对理性主义哲学思维方式的变革。理性主义哲学是以某种超验的、终极的实体作为追求目标,而生存论哲学是以一种未完成的、不断生成的思维方式来把握人的未完成的本质。

第三,如果忽视了生存论视域,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哲学观就无法实现对人的本质的真正理解。生存论以动态的开放的思维来考察人,认为人怎样生存,他就是怎样的人。正如尼采所说“人类之所以伟大,正在于他是一座桥梁而非目的;人类之所以可爱,正在于他是一个跨越的过程与完成”。[11]

总之,尽管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哲学具有积极的作用,但如果忽视了其内含的生存论视域,容易使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陷入一种纯粹的理论思辨,而最终走向虚无主义。因此,我们有必要从生存论的角度来解读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观。

三、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生存论内涵

1.人的自由和解放: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生存论旨趣

首先,法兰克福学派对人的现实生存状态的关注。法兰克福学派认为人的现实生存状态是在生产劳动过程中展开的,这其中既包括物质生产,也包括人自身的生产,而更为重要的是人必须要在这些生产活动中获得自身精神需要的满足。也就是说,法兰克福学派通过对大多数人的现实的状态进行分析,认为人在进行生产活动的过程中,也在关注自身的生存状态,并期望在日常活动中不断确证自己的生命本质和生存意义。

其次,法兰克福学派对人的本真存在的规定。在批判了人的非本真存在状况——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的基础上,批判理论家指出要改变人的异化状态,重新回到人的本真状态,实现全面丰富多样的人的本质,并主张使人成为能够自由地表现和发挥其创造力的人,使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处于和谐发展的状态之中。

综上,法兰克福学派哲学深切关注人的生存和发展,把对异化压抑的人的非本真存在状态的批判、寻求人的自由和解放作为其追求的目标。

2.人的异化的生存境遇: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生存论观照

20世纪的资本主义社会,人陷入严重的生存悖论之中,即人在自身的生存与发展之中陷入主客体的错位、物质性与精神性的失衡、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背离等一系列矛盾之中,人的个性受到压抑,自由受到威胁。而这些现象都为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理论所关注,其批判背后蕴含的是对人类生存状态的永恒关注。这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1)对意识形态异化的批判。法兰克福学派认为,在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扮演着维护统治的职能。阿多尔诺曾断言意识形态就是不真实——虚假意识,谎言。因此,“客观上处于受压抑的地位,同主观上是不是意识到这种压抑,并不是一回事,人们没有感到这种压抑,不等于这种压抑不存在,这恰恰表明压抑到了更加严重程度,压抑已深入到人的本能结构之中。”[12]马尔库塞认为,在现代社会中,意识形态完全成了扼杀人的个性的工具,导致自由思想的沦丧、创造性的消失和人的主体性的丧失。哈贝马斯也对科学技术具有的意识形态功能进行了强烈的批判。他说,“毫无疑问,无论是新的意识形态,还是旧的意识形态,都是用来阻挠人们议论社会基本问题的。”[13]他认为科学技术是以合法性为名义的一种新的政治统治。

(2)对技术理性异化的批判。技术理性本应在促进社会进步方面起到积极作用,但在资本主义经济飞速发达的今天,却逐渐走向其反面,成为限制人类生存发展的工具。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的“启蒙辩证法”指出:在完全被技术理性统治的世界中,不但人与自然相异化,而且还导致了人的自我异化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异化。哈贝马斯也指出,技术理性的全面统治,使人们成为一种被动的客体,丧失了否定的、超越的维度。法兰克福学派的技术理性批判侧重于从文化、生存层面对西方理性化进程所导致的严重后果进行批判,它指出了理性在现代社会中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进步力量,而且成为一种阻碍人的自由得以实现的消极力量。

(3)对大众文化异化的批判。在法兰克福学派看来,大众文化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文化现象,而且成为经济控制现象、政治统治现象。法兰克福学派严厉批判文化的经济化、商品化、反对文化与政治统治的同一关系、坚决否定和批判大众文化对人的异化。霍克海默和阿多尔诺在《批判理论》和《启蒙辩证法》中,从大众文化的娱乐消遣功能、电影的欺骗功能,以及广告的现实实用主义功能等不同的视角分析和批判了大众文化的欺骗性、操控性和统治性等特征。法兰克福学派所进行的大众文化批判核心是批判资本主义文化工业对人精神的摧残和异化,目的是为了凸显人的生存本质、生命意义。

(4)对性格结构和心理机制异化的批判。法兰克福学派认为,在发达的工业社会中,异化的存在状态已经深入到人的心灵之中。弗洛姆等人认为异化是一种心理体验,在这种体验中,个人与自身也日渐疏远,人主要是作为一种与客体相分离的主体,被动地接收外部世界。马尔库塞认为现代社会是一个“不健全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人的生物本能或者说物质需求,成为人的唯一需求并且内化到人的生存方式与性格结构之中。法兰克福学派认为,人首先是社会的人,个人无论是健全的还是病态的,都是由社会塑造和决定的,所以当全社会的人都处于病态的情况时,其主要原因在于这个社会本身是不健全的。可见,心理机制与性格结构批判也直接描述和关注了现代人的生存困境。

3.总体性的生成: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生存论路径

法兰克福学派从生存论的角度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进行阐释,指出在20世纪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异化的社会,这种异化已经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法兰克福学派从生存论出发,针对现实人的生存困境提出了很多创见试图解决这一问题。

首先,法兰克福学派将这一异化的社会现实归因于文化和意识问题。英国学者佩里·安德森就指出,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西方马克思主义出现了“主题的创新”,即渐渐地不再从理论上正视重大的经济或政治问题,而“自始至终地主要关注文化和意识形态问题”。[14]

其次,法兰克福学派主张通过总体的革命,实现人类自由自觉的本质。法兰克福学派认为对资本主义全方位的批判为总体性的人的生成创造了条件。社会的病根在于人的本能心理结构遭到了破坏,因此需要总体的人的生成。同时,法兰克福学派还注意到社会对个体产生的影响,他们理论的最终目的即要为人的理想的、完善的存在状态找到一条解放的道路,也就是要寻找生成“健全的人格”或者说“总体的人”的道路,从而最终消灭异化的生存状态。

四、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生存论解读的当代意义

1.理论意义

第一,进一步彰显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性。这种解读超越了正统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解,恢复和确证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精神,为当代马克思主义的现代性重建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资源。对于生存问题的关注,使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视野不再仅仅局限于政治和经济领域,而是更多地转向了艺术、文化和心理层面。此外,法兰克福学派更加自觉关注资本主义社会人的生存问题,这也与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人的现实把握的哲学精神相契合。

第二,突出了法兰克福学派在现代西方哲学史上的地位。现代西方哲学一般只是对生命个体的生存状态进行关注,因而不能够真正地把握人的本质。而法兰克福学派哲学在关注个人生存状态的同时,还对整个人类的发展表达了强烈的兴趣。法兰克福学派批判人的异化状态,关注人现实的存在状态,并以完整的理论揭示了人的生存状况,探讨了人生存的意义,主张以总体性的革命等方式实现人的本真生存状态。这些都体现了对西方生存哲学的超越。

2.现实意义

第一,确证和深化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合法性。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的根本出发点是人的现实生存状态,最终目标是要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法兰克福学派从具体的时代环境出发,吸收马克思的合理思想,对现实进行批判,创造了自己的哲学观。它通过对现实资本主义异化状态的批判和揭露,深刻地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层危机,而这又与马克思关注人的生存、追寻人的自由自觉状态相一致。

第二,对现实中人的生存状态提供了理论观照。近代科学技术的迅速发达导致的一个重要结果,就是对于人的生存意义的忽略,人处于一种缺失“精神家园”的状态,人不知道应该如何生存。在我们社会主义建设的过程中,由于突出强调经济效益,而忽视人的生存状态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法兰克福学派针对现实生活中人的异化状态所进行的批判,对于我们人类如何解决面临的困境具有重要的意义。

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生存内涵解读从文化、心理等层面揭示了人的存在的意义,在促进自身理论自觉和实现哲学的文化价值的同时,凸显了人的自由自觉本性,那就是人并不是为了生存而生存,人生存的意义在于通过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来不断地确证自己、反思自己,不断地彰显生存的意义和价值,使人真正成为全面的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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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姚黎君

作者:孙 磊

马克思哲学生存论指向论文 篇3:

马尔库塞“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及其理论路向

摘 要:马尔库塞“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有三重蕴涵:一是批判教条的马克思主义,二是为历史唯物主义奠立生存论根基,三是通过生存论转向来克服人的本质存在的异化。在这三层蕴涵中,体现着马尔库塞“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执海德格尔以绳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路向。在此路向中,又折射出一种“黑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色彩。

文献标志码:A

关键词:马尔库塞;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路向

马尔库塞是我国学界颇为熟悉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他尝试建立的“黑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①和“弗洛伊德式的马克思主义”②,人们作了较多的研究和反思,但对于他早年尝试建立的“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以及它的理论走向,则关注不够。马尔库塞在海德格尔的指导下完成其博士论文《黑格尔的存在论与历史性理论的基础》(1922),后来又通过《历史唯物主义现象学论稿》(1928)、《论具体哲学》(1929)、《论辩证法问题》(1930)、《历史唯物主义基础的新材料》(1932)、《经济学中劳动概念的哲学基础》(1933)等一系列文章③,建立起“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④,想从马克思那里读出海德格尔式的东西 [1]52。“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是马尔库塞哲学的开端,它有三重蕴涵:一是批判教条的马克思主义;二是为历史唯物主义奠立生存论根基;三是通过生存论的转向来克服人的本质存在的异化。在这三重蕴涵中,体现着马尔库塞“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路向——执海德格尔以绳马克思主义。在这种路向中,海德格尔恰与黑格尔迎面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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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7-02-09;修回日期:2017-06-20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5CKS028)

一、创制背景:批判教条的马克思主义

马尔库塞1898年出生于德国柏林的一个犹太资产阶级家庭,19岁即投身于革命,参加了德国社会民主党左翼。也就是说,当时流行的马克思主义是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1918年革命失败,马尔库塞对德国社会民主党与当权者在政治上妥协,以及叛变革命、实施暴力的行径感到强烈不满,并同该党决裂。此外,当时许多国家工人阶级及其政党并没有像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结尾号召的那样联合起来,而是站在本国资产阶级的立场上批准预算,甚至为战争献计献策。这导致马尔库塞对现行的马克思主义感到十分失望,他开始对其进行批判反思。他认为社会民主党等第二国际政党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政治危机,根源于其理论危机。

所谓理论危机,在马尔库塞看来,即是第二国际对马克思主义进行的“经济决定论”“机械决定论”的教条式的解读。这种解读模式只看重自然、人类社会历史规律的自然发生。由此,导致其一方面过分强调马克思主义的客体向度,即强调资本主义的自动崩溃;另一方面,忽略了马克思主义的主体向度,即忽略了具体的、个体的、本真的人的存在及其能动性。于是,马尔库塞认为,这使马克思主义处于一种危机之中,因为这种解读模式是关于自然、社会的认识论、知识论的解读,而不是关于人的生存论观照。把马克思所发动的实践哲学革命意义淹没在知识论的路数中,就忽视了工人阶级的主体意识,忽视了对工人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存在前提、具体生存处境的分析。因此,它必然在描述当代社会和历史危机的诸多方面,显得空洞无力。

马尔库塞对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反思,及其对人的主体能动的强调,曾受到西方马克思主义鼻祖卢卡奇和柯尔施的影响。[2]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强调,人类的解放不仅需要客观的因素,更需要主观的因素;柯尔施在《马克思主义与哲学》中反对将马克思主义实证化、知识化,认为这导致了无产阶级主观能动性的丧失。但在卢卡奇和柯尔施那里,尚缺乏对人的本质存在的具体的生存论分析,缺乏“一种能为他把马克思主义理解为革命行动理论奠定基础的激进存在论”[3]74。所以,真正讓马尔库塞倾心的还是海德格尔的此在现象学,即生存本体论哲学。马尔库塞体会到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不是关于知识的真理,而是关于发生的真理”[4]1。而发生的真理,必定是对此在去生存的分析,必定是对个人具体的日常处境及其生存条件的生存论意蕴的揭示。在这一方面取得伟大功绩的正是海德格尔生存论哲学。

1927年海德格尔生存论的代表作《存在与时间》出版,马尔库塞对它极其推崇,他动情地说道:生平第一次看到了一种把哲学置于真正的具体基础之上的强烈意图,即那种把哲学置于人的生存、人的条件之上,而不再陷于抽象的理念和空洞原则之中的要求。[4]166他认为,海德格尔生存论正好可以弥补、补救马克思主义的根基性缺陷。

马尔库塞强调,海德格尔生存论对人的此在沉沦在世的一系列具体处境的分析,如日常性、工具性、操劳、闲言、好奇、两可、共在、历史性等,使哲学的本真面貌显示出来。“本真的哲学并不停留在知识的范围内,毋宁是,把知识意义上的真理引向人类此在意义上真理的具体体现和通达。人类生存的操心及其真理意义使哲学成为深刻意义上的‘实践科学’,而且至关重要的是,它把哲学导向人类生存的具体忧虑。”[4]36

不仅如此,马尔库塞还认为海德格尔此在的在世存在的生存论建构还是理解一切社会历史现实的方法论基础。对此,他说道:“此在的本体论历史必须被设定为‘社会科学’精确而重要的方法论。社会管理、经济运行和政治运作都聚焦在此在发生的建构之上,它们只能用生存的视角来看待。”[4]39教条的马克思主义的失误之处,就在于立足于客体向度来理解一切社会现实。马尔库塞认为,如果只从客体或事物的方面来看待社会、经济与政治,那么其结构、彼此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发展的规律都将无法得到本真的显现。所以,必须要从主体向度,从关于人的生存论视域出发来看待一切社会历史现实。即要从此在的生存建构来把握历史唯物主义的根基。

二、此在即无产阶级:奠立历史唯物主义的生存论根基

在马尔库塞看来,所谓“危机”不只是马克思主义一家面临的事情,当时整个德国哲学界,也面临危机。尤其是学院派哲学,它表面上以严肃地思想讨论为名,实际上却回避对人类实际生存问题的真正研究。因为一旦缺少生存论根基,任何一种哲学都会违背人类实践活动的本真状况,都是无根的。当然,他指出马克思主义也不例外。

1932年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发表,马尔库塞极度兴奋,写下了《历史唯物主义基础的新材料》一文,给手稿以极其崇高的评价,原因是他从这本书里“发现”了马克思主义的生存论根基。马尔库塞认为,手稿的发表必将变成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事件:“这些手稿能够将历史唯物主义的起源和原初意义,以及全部‘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奠立于新的根基之上。”[4]86而且,只有以这个新的根基为基础,后来的马克思主义中所有类似的范畴才能得到合理的理解;此外,一切教条的马克思主义也才能被详尽地加以批判。

那么,马尔库塞所理解的这个新的根基,或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到底指什么呢?在他看来,这个根基是马克思关于人的总体历史与存在规定的理解,即关于人的本质存在的理解。对此,马尔库塞谈道:“对政治经济学的实证批判成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基础。在此批判之中,政治经济学的概念已经完全转换成一种关于共产主义革命的必要条件的科学。这种革命本身意味着——它与经济上的激变毫不相干——人的总体历史与人的存在规定上的革命。”[4]88关于人的总体历史和存在规定的革命,不是经济学意义上的激变,而是思想居所的哲学革命。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这种关于人的本质存在的学说,“已然远远超出了经济学的范围,而跃入了那种把总体的人的存在当作其研究课题的境域。”[4]95

由此,马尔库塞将历史唯物主义回溯到生存论根基上,这也就定下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全部基调。他对历史唯物主义如此定义:“历史唯物主义是指谓有关历史性的全部知识境域——包括存在,结构,以及发生的状况。”[4]1那么,又如何理解所谓存在、结构以及发生的状况等这些全部境域呢?显然,在马尔库塞看来,要立足于此在在世存在的生存论建构。通过此在的生存建构,此在的“去存在”就与无产阶级的革命行动在根基上关联起来,成为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

马尔库塞说道,历史唯物主义“发端于马克思主义基本处境的展露处——通过对于历史性的把握,使全新的、革命性的根本姿态获得一种社会存在的整体视野。通过对现实性的全新理解,通过对由人类此在基本规定的历史性的发现,就开启出一种彻底转变行动的可能性”[4]2。在他看来,一切马克思主义在世存在的现实性具体处境,所涉及的核心乃是革命性的激进行为及其可能性。只有激进行为才能够实现本真的人的存在,才是现实性的道路。那么,激进行为的承担者,就是具有自我意识的历史的人的存在,它的唯一行动领域是有关人类此在的基本范畴历史。[4]3-4

如是,在马尔库塞这里,“此在即等于无产阶级”这个命题就被呼之欲出了。

马尔库塞把无产阶级的此在看成了本真存在的此在,他说道:“有一个此在,他是为了克服其被抛性而被抛在世存在的,这种历史的行动,在今天只可能是无产阶级的行动,因为它是在其存在中被必然地赋予行动的此在。”[4]32马尔库塞把资产阶级的此在看成是非本真的存在样式,而无产阶级的此在则与之不同。无产阶级的此在是一种能够克服被抛性,走向本真存在的此在。因此,基于人类此在的在世存在,马尔库塞认为,无产阶级自身的存在,就是资本主义社会不公正社会现实的真正谜底,也是那个能对资本主义的异化现实进行克服的人类此在。

马尔库塞指出,人类此在、无产阶级此在的现实性是历史的、生成的。它不是某种不变实体,也不是某种预先设定以及在这种预先设定下的逻辑行进。他引用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话——“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来说明这一点。而且在他看来,生成运动就是马克思的辩证法。在此,马尔库塞自然就立足于生存论来重新诠释马克思的辩证法。

马尔库塞认為,辩证法对应于历史自身的运动。[4]17历史自身的运动,就是存在自身的存在。历史自身的运动与存在自身的存在“对接”起来,才会使人的此在的历史成为现实的,而历史的运动也不过就是此在能在的生存建构。在这种“对接”中,并不是所有的存在者,在它们的存在样式中都是辩证的,只有那些本真的历史的存在,才是真正辩证意义上的东西。也即是说,辩证法的真正意义,只有立足在具体的人的此在的历史中才能找到:辩证法根本不是基于某种哲学的或者社会学的理论知识的方法或形式,也不是知识本身,而是对存在自身的存在之样式的描述。[4]64-65于是,在马尔库塞看来,历史唯物主义之所以是辩证法,辩证法之作为历史唯物主义,其奥秘在于它们拥有共同的生存论根基。在此生存论根基上,马克思主义才表现为历史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的统一,即辩证的历史唯物主义。而这个辩证的历史唯物主义的主题就是克服人的本质存在的异化状态。

三、生存论转向:人的本质存在异化的克服

那么,人的本质存在的异化状态如何克服呢?马尔库塞认为要进行哲学上的批判,进行生存论的转换。其逻辑布展如下:

首先,把马克思异化劳动的实质归结为人的本质存在的异化。

马尔库塞认为,马克思异化劳动的实质并不能归结为简单的经济事实,异化产生的根源就在于人的本质存在的规定之中。所谓异化,“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指向“人的异化,生命的贬损,人的现实性的扭曲和丧失”,“这是一个人之作为人(不只是作为劳动者、经济主体等如此之类)的事情,是一个过程的问题,它不仅存在于经济史中,更存在于人的历史和他的现实性的历史中。”[4]90马尔库塞指出:一方面,客观物质世界是人的本质通过对其占有和变更而首先得到确认和产生的东西,是人的存在中的组成部分;另一方面,马克思自己也已经把对象化和在对象化之中出现的冲突,植根于对人的本质存在的规定之中。马克思“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要做的是关于人的本质的规定的这样一种论证:对象化在人的本质中总是倾向于物化,劳动总是倾向于异化。由此,物化和异化就不仅是偶然的历史事件。与之相契合的是,这也展示出劳动者如何通过他的异化‘造就’了非劳动者和对私有财产的统治,甚至展示出他如何在异化的起源之时,而不是在解放之后,就已握住了自己的命运”[4]112。

其次,人的本质存在之异化的总体性的颠覆就是共产主义革命。

由于异化的根源被马尔库塞定位在人的本质存在规定上,所以只有通过将人的异化状态废除,进行总体性颠覆,从而向人的本真状态复归,才能实现人的本质存在。对此,马尔库塞说:“一个人的外化首先总是走向异化,而对象化则走向物化,这导致他只有通过‘否定之否定’,即通过对其异化的废除和从其外化中复归,来获得一种普遍和自由的现实性。”[4]112那么,这种人的异化状态的总体性颠覆和人的本质存在的复归,就是共产主义革命,而这种革命是用关于人的本质存在的财产克服掉私有财产。在马尔库塞看来,资本主义社会发展所造成的客观事实,不只表现为经济和政治上的危机,其实质表现的是人的本质存在遭受到巨大灾难。如果撇开了这一“事情本身”,那么单纯经济或政治上的任何行动、任何变革注定要失败,只有无条件地通过对人的本质存在异化的总体性颠覆,才能彻底改天换地[4]122,克服人的异化的私有财产。

共产主义革命,必定要对私有财产进行克服。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也一再提到私有财产同真正的人的财产的关系。那么如何理解真正的人的财产?在马尔库塞看来,人的财产就是人的本质存在财产。那么,人的本质存在财产又指什么?马尔库塞认为,人的本质存在财产就是基于感性而表达的一切感觉和情绪,它在本体论上以总体的方式对对象和世界进行本真的占有。在此,马尔库塞其实是通过把感性本体化,来具体解释人的本质存在。他主张:“‘感性’是一个解释人的本质的本体论概念。”[4]98在感性之中表现出来的“忧伤”“需求”不能着眼于认识论、知识论,不能从实证科学(包括心理科学)来切入把它当作对人的个体行为的方式的描述。因为“忧伤”“需求”等感性之“物”,是对人的整个的存在特征的描述。[4]100与人的本质存在财产相反,私有财产则意味着,人的本质存在正处于一种不真实的、片面的被占有和被持有的方式之中。“人同他自身和一切存在者发生关系,他能超越那些给予的和先定的东西而占有它,这样就把自己的现实性赋予它,并在其中实现自身这种自由并不与人的忧伤和需求相矛盾……相反,就自由就是超越那些给予之物和先定之物而言,它植根在忧伤和需求之上。”[4]100由此,所谓总体性的颠覆,所谓共产主义革命,其实不过是一种感性生存论的转向罢了。

最后,共产主义革命作为一种感性生存论转向,要通过哲学根基上的批判才能真正实现。

马尔库塞把关于人的本质存在之总体性颠覆归结为哲学批判。他说:“批判的基本概念——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起初就不是以经济学概念,而是以人的历史中的一个重要过程被接受,并被加以批判的;由此,通过对人的现实性的真正占有来实现私有财产的‘积极地扬弃’将使整个人类历史革命化。”[4]90也即是说,只有在人的本质存在规定这一基础上,才会有那种真正改变人的本质存在及其世界的实际革命,“政治经济学的革命批判本身就有一个哲学的根基,反之也如此,作为批判根基的哲学蕴含着革命的实践。”[4]87马尔库塞认为,对人的本质存在进行彻底地洞察,才是发动彻底革命的不可抗拒的原动力。“毫无疑问,马克思所有阶段的理论基础都包含了哲学的基础。这一点不因这样的事实而有所改变:马克思所有理论的意义和目的根本不是哲学上的,而是实践的和革命的,即通过无产阶级的经济斗争和政治斗争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颠覆。”[4]87资本主义社会不仅表现为经济危机和政治危机,本质的状况是表现为人的本质存在遭受着巨大灾难。因此,任何一种批判,如果只是注意到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而没有进一步把握这种理论的真正哲学基础,没有对人的本质存在进行透彻地洞察,那就是没抓住要害[4]49。只有从哲学的批判出发,从人的本质和历史性出发,才能考察无产阶级的具体的历史境况和革命实践,才能使实践的性质更加鲜明和尖锐[4]91。也就是说,哲学根基上的批判和颠覆,才是对人的本质存在及其生存論转向的真正实现,才是共产主义革命的真正实践。

上述三重理论蕴含建构出马尔库塞“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马尔库塞将海德格尔与马克思主义相“结合”的这种尝试,特色鲜明,但也充满了张力,并且产生出一种“黑格尔走向”。

四、走向“黑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

在马尔库塞“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逻辑进程中,他一方面借用了海德格尔此在能在的生存论分析了先验的历史性本质结构,把历史性看作是此在的本体历史,这样,历史性就成为一个不变的本体论结构;另一方面,马尔库塞又批评了海德格尔的不变的本质结构中没有融入一定层次的历史具体性,即具体的历史情况和具体的物质条件。也就是说,在马尔库塞看来,海德格尔的问题是只是停留在一般此在的生存论分析,而跳过了历史此在的物质内容[5]。如此看来,马尔库塞“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双向格义”“双重改造”现象:一方面是对所谓马克思主义“危机”的拯救,另一方面由于“马克思主义”的加入,海德格尔生存论的“本真性”便与蕴涵物质要素的现实性链接起来。这种“双重改造”的“扭结”就成为马尔库塞独特的哲学立场和哲学路向。

然而在实质上,马尔库塞“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是在海德格尔此在在世存在的历史性结构基础上,吸收具体历史情况和具体物质条件而形成的一种哲学理论。它并没有越出海德格尔的地基,是执海德格尔以绳马克思主义所取得的理论结果。

虽然,马尔库塞也曾承认马克思主义有优越于海德格尔的地方。关于具体的历史条件,马克思主义还是把握住了源于历史的存在、结构,以及发生的状况在内的全部知识。马克思主义在对真实事件的性质、结构和运动的分析中,把握了源于真实历史的所有知识。这一点,正是海德格尔生存论所匮乏的。马尔库塞说:“以历史性为基础对历史客体进行分析,必须把具体历史情况和具体物质条件考虑进去。因此,假如关于人类实存的现象学回避了历史实存的物质条件,那么它就缺乏必需的清晰性和完整性。正如我们已经指出的,海德格尔所处的正是这种状况。”[4]158因此,在马尔库塞看来,海德格尔生存论带给人们的成就,就在于能够为阐明历史性的物质构造打下基础;但是,海德格尔本人却没有意识到,因而也无法达到这一点。不过,马尔库塞旋即强调,這无碍大事。问题的实质在于:“尽管海德格尔的分析和他的方法论基础会遭到质疑和否定,但是所有这些批评都错失了这项工作的意义,哪怕它犯下重大错误,这项工作仍然是‘真正的’。”[4]14然而对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来说,并没有对关于人类此在内在客观本质的分析,而是充满了现实的、真实的社会历史内容,如生产关系、经济利益和阶级斗争等等。这些东西,对于海德格尔生存论而言,都被看作非本真的所谓“实际的”层面而悬搁和拒斥。也就是说,海德格尔此在在世存在的历史,没有任何现实的要素,其与现实历史的对立深刻地根植在海德格尔生存论中。

马尔库塞“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执海德格尔以绳马克思主义,是将海德格尔生存论中的存在优先、此在优先的本体论思维,贯彻到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解之中,这使得他对海德格尔与马克思主义的调和理论,虽然具有一定的特色,具有一定的张力结构,但这旋即“又被他思想中过度的本体论和个体性思维禁锢住了”[6]90。也正如阿多诺对马尔库塞的批评那样:“假如马尔库塞不是仅仅满足于揭示实际存在的可能性,而是从本体论结构自身出发,演绎出真实存在展示的可能性,那么他将引发下面的问题:既然马尔库塞自己意欲沟通本体论和真实性之间的隔阂,那么为什么要把‘本体论’问题置于对真实历史事实的解释之前呢?”[7]159

阿多诺的批评,一语中的。当马尔库塞“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试图通过把历史直接规定为人的本质存在的根本范畴,进而把真实的历史补充进海德格尔此在先验的历史性之中的时候,那么一切事情最为根基性的就不再是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制约性,不再是主体与客体实践基础上的辩证统一,不再是现实的武器的批判,而是此在在世存在的先验结构,是对人的本质存在异化状况的觉醒以及总体性颠覆。这样就必定导致马尔库塞特别突出地强调哲学根基上的批判与翻转,才可能产生本真的实践和革命,也就是用激进的感性生存论转向来代替现实的革命实践。

然而,一旦把所有的问题归结到哲学根基的批判上,把哲学根基再定位于对人的本质存在及其本真历史性的深刻洞察,继而通过异化的复归达成人的真正本质存在,这样就走进黑格尔“否定之否定”的思辨进程里了。也就是说,马尔库塞把海德格尔与马克思相融合,以生存论的地基来解读马克思的结果,竟然引出对马克思主义的黑格尔式理解。

马尔库塞认为,处于马克思哲学核心地位的“劳动”“异化”“对象化”“外化”“私有财产”“扬弃”等概念,已经超出了所有经济学的定义,言说的是有关人的生命活动及其本真实现;而且,它们同时是马克思在与黑格尔的激烈争论之中创制出来的。这种“创制”,并不是对黑格尔方法的简单接受和向经济学领域的推广运用,而是直接追溯到了黑格尔哲学的根基,并“独立地采取了其现实的内容”[4]87。马尔库塞提出马克思的三条话语来证明:一是“劳动是人在异化境域中或作为异化了的人的自为生成”,二是“劳动是‘人自我创造或自我外化的行动’”,三是劳动是人的“生命活动本身和生产活动本身”。他认为,马克思的三则论述,“仍然立足在黑格尔的劳动的本体论概念上”,因为“马克思批判的基本概念,即异化劳动,事实上正是从考察黑格尔的对象化这一范畴产生出来的,对象化这一范畴恰恰是在《精神现象学》中围绕着劳动这一概念而第一次发展起来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如下事实的直接明证:马克思的理论根植于黑格尔哲学境域的中心”[4]94。“正是通过劳动这一概念,马克思超出了费尔巴哈而返回到了黑格尔那里。”[4]100

如何看待马尔库塞得出的这种结论呢?有观点将马尔库塞对马克思主义的如此解读,看成是介乎海德格尔主义与黑格尔主义之间的理论成果[8]。这种观点笼统地说,没有错。但它没有讲清楚马尔库塞此间的真实解读逻辑:将异化劳动看成是人的本质存在的异化,由此异化便根源于人的本质存在的规定,这样异化的复归就是通过异化的本真复归来废除异化,它表现为人的本质存在的财产对私有财产的克服,这种复归与克服就是共产主义革命,就是对“现状之否定”,就是从非本真状态转向本真状态的生存论决断。一旦弄清楚这种解读逻辑,就会看到马尔库塞此时并不是介于海德格尔主义与黑格尔主义之间,准确地说,是在海德格尔的地基上走向黑格尔。

异化的复归的可能性在于异化的复归与异化遵循着同一个逻辑。在异化开始时,异化的复归就已经被预先设定了。对此,马尔库塞指出,“对象化在人的本质中总是倾向于物化,劳动总是倾向于异化”,劳动者在异化的起源之时,而不是在解放之后,就已然掌握了自己未来的命运[4]112。如此,用人的本质存在的财产来克服异化的私有财产的逻辑进程,乃是一种历史运动的内在必然性要求。马尔库塞认为,这种要求,既是海德格尔此在之在的历史性,又是黑格尔的“正题”“反题”“合题”的思辨理论进程,并且也同样表现在了马克思的共产主义革命理论上。“植根于历史性的特性之中,历史的内在必然性在实际性中找到了清晰的表达,即历史运动从现状到它的将来的原因,已经充分地在世界中展示,因为它存在于现在,并且仅从现在发展出来。但是只要这个发展,仅只是通过人的(历史的)行动来把握,那么将要到来的必然采取一种‘现状之否定’的形式。在这里,我们遇上了海德格尔所清晰阐明的:对其命运有意识的通向本真存在的决断,以对过去的‘否定’而出现,过去之统治总是以沉沦的形式被克服。当我们将这与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具体之突破关联起来时,这就是革命理论。”[4]18

在此,马尔库塞显示出了自己的理论特色,也完全透露出了其理论底色。实质上,他的“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只不过是把海德格尔此在对存在的追问领会及决断置换为黑格尔否定之否定的思辨历史进程,并与马克思的革命实践等同起来。他如此的做法,并没有走向马克思那里,而是走向了黑格尔,变为一种“黑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 因为,一旦马尔库塞面对历史性这一维度,就会发现:黑格尔的抽象历史性显然要优越于海德格尔的此在历史性,包罗万象的精神思辨比起悬隔一切历史要素的生存本体论,似乎还更有历史感。因此,后来马尔库塞哲学中的“黑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解读模式,并不是横空出世,而是有其内在逻辑理路的。

行文至此,我們已不必惊讶马尔库塞“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折射出黑格尔的色彩。无独有偶,其实海德格尔本人,也把马克思读成了黑格尔[9]。他们的不同在于:海德格尔强调马克思主义是黑格尔主义,而生存论高于马克思主义,因而不能将两者相提并论;马尔库塞则强调要用生存论来补充马克思主义,此种补充是将历史自身的运动“对接”在存在自身的存在地基上,从而为马克思主义奠立生存论根基。

那么,为什么海德格尔与马尔库塞在关于马克思主义的解读上走到了一起?原因在于他们遭遇到一种同质性缺陷:立足于生存论来解读马克思主义。即是说,无论是立足生存论来评判马克思主义,还是立足生存论来融合马克思主义,其实质是一样的。这种解读没有找到关于人的存在与变化发展的现实根基,其对人的理解,并非是立足于现实人类社会,而是用哲学家所赋予的本质来进行说明。如是,这样的本质存在就是先验的,这样的生存历史只能是抽象的思辨进程,无法突破“意识决定存在”这一传统哲学的主导原则。黑格尔理论哲学头脚倒置,把抽象的绝对精神看作哲学的出发点和辩证法内在贯通的核心;海德格尔生存论把人的生存现象还原到存在领会层面来解释人的存在问题,而问题在于,人的现实的存在问题在他这里是遭到悬搁的,此在的生存没有任何现实历史的要素,先天的生存建构才是生存论的起点和主导原则。在此,通过对马尔库塞“海德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的分析,让我们更清晰地看到:与黑格尔同质的那个人,不是马克思,而是海德格尔。

参考文献:

[1]Heidegger.Four Seminars[M].translated by Andrew Mitchell and Franois Raffoul.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2003.

[2]马拥军.马尔库塞眼中的“历史唯物主义现象学”[J].学术论坛,2017(1):57-63.

[3]John Always.Critical Theory and Political Possibilities[M].London:Creenwood Press,1995.

[4]Herbert Marcuse:Heideggerian Marxism[M].edited by Richard Wolin and John Abromeit ,Lincoln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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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Douglas Kellner. Herbert Marcuse and The Crisis of Marxism[M].London:Macmillan Education LTD,1984.

[7]理查德·沃林.海德格尔的弟子:阿伦特、勒维特、约纳斯和马尔库塞[M].张国清,等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8]张秀琴.马尔库塞对马克思“巴黎手稿”解读的贡献[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2):52-59.

[9]张涛.海德格尔对马克思主义的诠释及其当代启思[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6):722-729.

责任编辑:钱果长

作者:张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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