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终结》中的记忆书写

2022-09-11

莉迪亚·戴维斯是美国当代著名作家,2013年获布克国际文学奖。她是一位极具原创性的作家,很难给她的创作进行归类。她的叙事手法多样化,不断地进行文体创新,文字简洁精炼,充满机智。她主要以短篇小说著称,《故事的终结》是她唯一的一篇长篇小说,下面对这部作品中的记忆书写进行分析和解读。

一、记忆建构小说的叙事

小说从故事的结局开始,两个没有名字的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相处一段时间后分开了,一年后女主人公“我”在一次旅行途中顺道去寻找她曾经的恋人,无果。若干年后,“我”决定写下这个故事。为什么先叙述故事的结果,叙述者没有说出什么确凿的理由,只是说,“好像我需要先讲出结尾才能讲出故事的其它部分。……也许我并不想选择一个地方作为开始,也许我想同时讲出故事的所有部分。”[1]10叙述者先讲什么后讲什么似乎很随意,她甚至想同时讲出所有的部分,从这可以看出叙述者对时间的迷惑或者本能的抗拒。无论怎样,故事还是从结局开始讲起,后面基本上按照物理的时间发展,虽然其中也有记忆的模糊或偏差。最后的结尾与开头部分的寻找相呼应。

《故事的终结》没有章节结构,只是一些记忆碎片的集合。各个碎片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只是一些记忆片段的偶然堆积。小说的叙事时间既有现在时,也有对过去的回忆,但回忆占主导地位。正是记忆把这些记忆碎片串起来,形成一个环形的珠串,使叙述具有了一致性,它们都在回忆和讲述一个曾经发生的情感故事。

是记忆结构了整部作品,虽然松散随意毫无逻辑,但是它建构了整个小说的全部框架。记忆的模糊性和叙述者分析的理性形成鲜明的反差,它们在相互的矛盾和纠缠中推动了整个故事的叙事,使故事跌跌撞撞地向前发展。

虽然作者无意追求故事的完整性和意义的确定性,但她依然给读者讲述了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至于这个故事真实与否,交由读者去判断,其实叙述者自己一直在质疑记忆本身的可靠性。

二、在记忆的书写中重新创造时空

《故事的终结》很明显属于个人记忆,它好像与集体记忆无关。我们甚至不知道故事发生在什么年代什么地点,也不知道人物的历史和他们所生活的地域的历史。叙事者无意讲述与自己的情感经历无关的任何东西。她只讲述了一个几年前发生的与一个男人的情感故事。叙述者为何要讲述这段经历,或许与她曾经被严重困扰,无法好好开始新的生活有关;或者她对自己的记忆感到困惑和好奇,对她曾经爱过的这个男人有了更多的不同认识。她感觉记忆中的他一直在随着自己情绪的变化而变化,她感觉这个形象充满了虚构性,这种认识帮助她否定了无法忘怀的恋人,进一步否定了爱情。这也许是她写作的最大动机,通过写作,她才可以理智地结束过去,看清自己。

个人记忆又叫“自传体记忆”,具有显著的“自我参照性”和“功能上的重构性”[2]312它通过使过去的个人经验和情感重现来探索个体生活的意义。马丁在《当代叙事学》里说,“自传作者并不打算描写一个她或他已经知道的自我,而是去探索另一个自我。”[3]83戴维斯写作这样一个故事很明显是想通过记忆的书写来探索另一个潜藏在生命深处的自我,重新认识自己,重新理解生活的本质。一些事件只有当我们回忆它试图理解它并通过文字书写它时才会显示出新的意义出来,而且通过这个事件所显示出的新的意义,我们也对自己有了新的发现和认识。

《故事的终结》中的“我”通过回忆这段经历,开始理性地认识这段恋情,理性地认识对方和自己。她意识到自己“被这个人和这段感情禁锢了”[1]166她感到失望和空虚,从而去为自己寻找新的生活的意义,而不是沉溺其中依然被其捆绑。她在自我反省中问自己“如果他已经把我忘记,我又在哪里?我又是谁?”[1]182她开始追问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开始独立地寻求属于自己的位置和未来。她通过对记忆的书写来重新定义她所爱过的那个人,“有些日子我写他写得太多以致他不再那么真实了,……我觉得我成功地抽取了他的本质,用他填满了我的笔记本,这意味着我从某种意义上杀死了他。”[1]247“杀死“对方意味着对曾经的迷恋和困惑的否定,意味着可以帮助自己走出困境。不仅在重新思考和认识曾经的恋人,她也在记忆的书写中反思自己,认识到自己的自私和蛮横。“与另一个人一起生活确实不易,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这让我意识到自己有多自私。”[1]215她意识到对方的离去也与自己性格的弱点有关,从而可以更好地改变和完善自己。

总之,叙事者通过对这个恋爱事件的回忆和书写,不仅认识了这个爱情事件本身,也认识了自己的自私和蛮横,从记忆中探索出了另一个自我,更好地认识了自己。因而,通过对记忆的书写,作者重新创造了一个新的时空,一个与过去发生过的时空完全不同的新的时空,因为作者赋予了它们新的意义和完全不同的理解。

三、质疑记忆:记忆的虚构性

记忆并非都是原始事件的本来面目,记忆具有重构性。回忆者在回顾往事的时候不仅不自觉地有主观性的选择,而且可能会发挥想象,或添加或减少,或记忆错误,从而改变了事物的原有面目。所以记忆的一部分也可以称为想象记忆或主观记忆,也就是它具有虚构性。正如马丁所说:“在写作结束之时,自传作者被构成了,而且也从他们自己的角度成为可以理解的了。……我们可以总结说,这样构成的‘我︐是一个虚构。”[3]86而且作者在回忆往事的时候还会受到作者当下观念的影响,如果写作时作者的观念和事件发生时不同,哪怕只有些微的情绪的变化,那么他对事件的解释就会不同。马丁说“当回顾往事时,观点的彻底改变……甚至可以全盘改变被回顾的事件的意义。”[3]82正是对此的客观描述。

《故事的终结》在讲述曾经发生的爱情故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有虚构的成分,而且叙述者毫不掩饰地告诉读者,记忆不可靠,不真实。叙述者告诉读者,“我试图找到一个好的顺序,可是我的思绪却很混乱——一个想法被另一个想法打断,或相互矛盾,此外,我的记忆经常是失实的、混乱的、残缺不全的,或是重叠堆积的。”[1]104可以说,叙述者讲述这个爱情故事的目的不像传统小说是为了让读者相信它的真实,是为了强调它的可歌可泣以打动读者,而是借个体生命的深刻体验来告诉读者,不仅记忆不可靠,爱情是幻影,生活和自我也不可认识和理解。

戴维斯是一个具有创新性的作家,她的思想和文学实验具有明显的颠覆性和后现代性,她就是要打破传统的陈旧框架,质疑大家习以为常的事物和观念。她在作品中质疑人们的记忆和对事件的认识,深刻地反省自我,探索自我的深层认知。《故事的终结》具有元叙事的特征,叙述者不断地和读者交流,探讨写作的过程以及写作过程中的困惑。她通过讲述一个记忆中的爱情故事来消解神话,打破神圣,让读者认识到记忆的虚构性和人的认识的有限性。

《故事的终结》中的很多细节描述有时候前后矛盾,叙述者不仅深知,而且知道它或许与自己现在的情绪有关。在谈到对男主人公的印象的时候,她说,“我的记忆里留有他的形象,他说过的只言片语,还有对他的一些印象,其中的一部分互相矛盾,不是因为他的反复无常,就是因为我现在情绪的波动。”[1]216她告诉读者,记忆不可靠,我们对一个人的认识也在时刻发生改变。故事的讲述快结束的时候,她又说,“小说里有一些矛盾的地方。我说他对我坦诚,又说他对我隐讳,……要么是这一切都是正确的只是发生在不同的时间,要么就是我的记忆在随着我现在的情绪而变化。”[1]290她反复地强调记忆的主观性,反复地提醒读者不能对一个人或一件事形成固定的单一的看法。

叙述者还和读者谈到她对记忆的选择和重组的过程,“有些事情是我愿意记住的,而其它的则是我不想记住的。我愿意记住自己行为得体的时候,还有那些出于其它原因的让人兴奋或有趣的事件。我不想记住自己行为乖劣的时刻,或者因为乏味而显露出的丑陋。”[1]133作者有意消解记忆的真实性,让读者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独立的判断。包括叙述的方式,叙述者也明确说这是选择的结果,它也会影响到记忆的真实性。

小说中处处可以看到叙述者善意的提醒,她一再强调记忆的不可靠。她还谈到自己对记忆的阐释的主观性,“我知道自己省略了一些事情又添加了一些事情,有意或无意。实际上,他可能会觉得这篇小说中的很多内容是错的,错的不仅仅是事实,还包括我的阐释。”[1]2289怎样去阐释一个记忆中的事件受叙述者讲述时情绪和观念的影响,因而不可能有一个确定的意义存在,相反,它有无数被阐释的可能性。正是因为如此,小说文本也具有意义的不确定性,是一个开放的空间,拥有无数的阐释空间和可能性。

总之,戴维斯的这部《故事的终结》采用回望的叙述视角讲述记忆中的故事,记忆在小说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记忆不仅结构了整部作品,并推动叙事的发展,而且帮助人物重构新的时间和空间,探索和发现另一个自我。更为重要的是,作者通过讲述记忆分析记忆的特点来质疑记忆,对过去发生的事件进行全方位的重新审视,告诉读者记忆的虚构性、文本的不确定性,以及世界的不可认知。

摘要:《故事的终结》采用回望的叙述视角讲述记忆中的故事,记忆在小说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记忆不仅结构了整部作品,而且帮助人物重构新的时间和空间,探索和发现另一个自我。更为重要的是,作者通过讲述记忆分析记忆来质疑记忆,对过去发生的事件进行全方位的重新审视,告诉读者记忆的虚构性、文本的不确定性,以及世界的不可认知。

关键词:莉迪亚·戴维斯,《故事的终结》,记忆

参考文献

[1] 莉迪亚·戴维斯.故事的终结[M].小二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8.

[2] 杨治良,孙连荣,唐菁华.记忆心理学[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2.

[3] 华莱士·马丁著,伍晓明.当代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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