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冻胚胎法律地位探析

2022-09-14

现代科技的高速发展, 使得现行法律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例如, 人类传统的生殖方式以性交为基础, 性交使得精子与卵子在母体内结合, 并于子宫内着床发育, 直至分娩。这是一个自然的、连续的、完整的过程。但是, 在现代科技的辅助下, 人类生殖方式的样态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性交不再是生殖的唯一方式, 现代科技可以将精子与卵子于人体之外结合, 再送入母体孕育。异与传统的生殖方式使得精子与卵子的结合再到于子宫内着床发育的两个阶段形成了时间上的间隔;体外冷冻胚胎在被送入母体之前, 独立的存在社会当中。这些体外冷冻胚胎在法律上具有何种地位是现行法律面临的巨大挑战之一。近来, 无锡法院受理了一起继承纠纷案, 其中就涉及到了冷冻胚胎 (下文简称胚胎案) 。本文意在以该案为切入点, 分析冷冻胚胎在我国法律中应当具有何种地位。

一、无锡“胚胎案”判决与争议焦点

2014年无锡“胚胎案”基本案情如下:2012年8月, 沈杰与刘曦在南京市鼓楼医院 (以下简称鼓楼医院) 施行体外受精-胚胎移植助孕手术;鼓楼医院在治疗过程中, 冷冻4枚受精胚胎。2013年3月20日23时20分许, 沈杰驾车遭遇车祸, 造成刘曦当日死亡, 沈杰后也死亡。于是发生了本文核心议题的4枚冷冻胚胎的性质以及相应归属的问题。

沈杰父母沈新南、邵玉妹诉至法院认为, 其子沈杰与儿媳刘曦死亡后, 根据法律规定和风俗习惯, 胚胎的监管权和处置权应由其行使, 要求法院判如所请。一审法院认为, 沈新南、邵玉妹主张沈杰与刘曦夫妻手术过程中留下的胚胎作为其生命延续的标志, 应由其负责保管。但体外受精胚胎为具有发展为生命的潜能, 含有未来生命特征的特殊之物, 不能像一般之物一样任意转让或继承, 故其不能成为继承的标的。同时, 夫妻双方对其权利的行使应受到限制, 即必须符合我国人口和计划生育法律法规, 不违背社会伦理和道德, 并且必须以生育为目的, 不能买卖胚胎等。本案中沈杰与刘曦夫妻均已死亡, 通过手术达到生育的目的已无法实现, 故其夫妻俩人对手术过程中留下的胚胎所享有的受限制的权利不能被继承。综上, 一审法院驳回沈新南、邵玉妹的诉讼请求。

沈杰父母沈新南、邵玉妹不服一审判决, 向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了上诉。2014年9月17日, 无锡市中级法院推翻了一审法院的判决, 判决上诉人沈新南、邵玉妹和被上诉人刘金法、胡杏仙对涉案胚胎共同享有监管权和处置权。在判决书中, 二审法院作出改判最为关键的理由为, 在我国现行法律对胚胎的法律属性没有明确规定的情况下, 结合本案实际, 确定涉案胚胎的相关权利归属:主要考虑特殊利益保护。胚胎是介于人与物之间的过渡存在, 具有孕育成生命的潜质, 比非生命体具有更高的道德地位, 应受到特殊尊重与保护。在沈杰、刘曦意外死亡后, 其父母不但是世界上唯一关心胚胎命运的主体, 而且亦应当是胚胎之最近最大和最密切倾向性利益的享有者。判决沈杰、刘曦父母享有涉案胚胎的监管权和处置权于情于理是恰当的。当然, 权利主体在行使监管权和处置权时, 应当遵守法律且不得违背公序良俗和损害他人之利益。

在笔者看来, 无锡“胚胎案”争议焦点在于:冷冻胚胎在我国法律上究竟具有何种地位。原告沈杰父母沈新南、邵玉妹认为冷冻胚胎为其生命延续的标志, 其对冷冻胚胎享有监管权和处置权;一审法院与南京鼓楼医院认为冷冻胚胎属于特殊之物, 故不能成为继承的标的;二审法院认为冷冻胚胎是介于人与物之间的过渡存在, 应受到特殊尊重与保护, 故与胚胎之最近最大和最密切倾向性利益的享有者沈杰、刘曦父母享有涉案胚胎的监管权和处置权。目前, 我国现行法律并没有对于冷冻胚胎进行定性, 故有必要对上述各方论点进行分析阐述, 权衡利弊, 进而明确冷冻胚胎在我国法律上应当具有何种地位。

二、无锡“胚胎案”各方论点分析

本案涉及三方论点, 一是原告沈新南、邵玉妹的主张;二是一审法院的判决与南京鼓楼医院的抗辩;三是二审法院的改判。

(一) 原告沈新南、邵玉妹的主张

沈新南、邵玉妹诉至法院, 认为根据法律规定和风俗习惯, 胚胎的监管权和处置权应由其行使。然原告沈新南、邵玉妹的主张能否得到法院之支持, 尚需要明确两点, 一是在于得否寻得法律上之依据, 二是在寻不得法律规定之时, 得否依旧风俗习惯作出裁判。由于现行法律对于冷冻胚胎的法律地位未作出明确的规定, 故对冷冻胚胎的法律适用形成了困扰。在此情况下, 须探究法律规则产生之意义, 以明确本案如何适用法律规定。在原始社会, 人独自活动, 不涉及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冲突;然社会变迁, 人开始聚居, 便涉及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分配, 此时规则便出现了。而规则随着社会发展, 不断的演变。从最初风俗习惯到习惯法, 再到成为法;故从法律演变可以发现, 法产生之根本在于保护利益。在本案中, 冷冻胚胎作为沈新南、邵玉妹的生命的延续, 其所涵盖的利益无可质疑。故即使由于法律对于冷冻胚胎的法律地位未作规定, 然依风俗习惯, 沈新南、邵玉妹的主张也应得到法院的支持。

(二) 一审法院的判决与南京鼓楼医院的抗辩

一审法院与南京鼓楼医院认为, 冷冻胚胎为特殊之物, 不能成为继承的标的。他们不否认冷冻胚胎作为物的根本属性, 只不过认为这种特殊之物涉及伦理问题, 故其行使规则不应遵循一般物的行使规则。然据此否定冷冻胚胎的可继承是否恰当, 值得商榷。物的可继承, 是属于物的本质属性, 还是属于物的行使规则。如果物的可继承属于物的本质属性, 那么一审法院与南京鼓楼医院的观点存在着不可以兼容的矛盾;如果物的可继承属于物的行使规则, 那么一审法院与南京鼓楼医院观点具说服力。为了寻求合理解释, 需要进一步了解物的本质属性与物的行使规则的区分意义。法律上关于物的本质属性是指物本身所具有的, 不因种类、价值大小等发生改变的根本性质;法律上关于物的行使规则的设定, 是为了给权利人限定行使物的界限, 以防侵害他人以及法律规定的合法权益。事实上, 一审法院与南京鼓楼医院并不认为, 冷冻胚胎的继承会侵害对他人及法律规定的合法权益, 只不过由于现行法律明确禁止代孕等事项, 故基于此否定了冷冻胚胎成为继承的标的。这种做法实质上混淆了物的本质属性与物的行使规则, 实不可取。

(三) 二审法院的改判

二审法院改判的重要原因是认为, 冷冻胚胎是介于人与物之间的过渡存在, 应受到特殊尊重与保护。在沈杰、刘曦意外死亡后, 其父母不但是世界上唯一关心胚胎命运的主体, 而且亦应当是胚胎之最近最大和最密切倾向性利益的享有者。故判决沈杰、刘曦父母享有涉案胚胎的监管权和处置权于情于理是恰当的。改判虽然满足沈杰、刘曦父母对涉案胚胎的监管权和处置权的要求, 但在法律层面存在着的问题, 值得进一步研究。第一个问题是, 二审法院认为, 冷冻胚胎是介于人与物之间的过渡存在, 其根据是什么。第二个问题是, 二审法院同样否定了冷冻胚胎成为继承标的, 又是否正确。对于第二个问题的回答有赖于第一个问题的解答, 二审法院认为, 冷冻胚胎是介于人与物之间的过渡存在, 所以冷冻胚胎不能够像物一样得以继承, 然冷冻胚胎应比物受到更严格的保护, 于是又对冷冻胚胎的监管权与处置权作出判决。这样自圆其说的逻辑是否正确, 又回归到了冷冻胚胎的法律属性这一问题上。故需借助民法理论进一步分析冷冻胚胎的法律地位。

三、冷冻胚胎在我国法律上归属于物的合理性证成

我国民法学界关于冷冻胚胎的法律地位存在三种学说, 即人说、物说以及人与物之间的过渡存在说。人说主张, 冷冻胚胎适用法律对于人的规定;物说主张, 冷冻胚胎适用法律对于物的规定;人与物之间的过渡存在说主张, 冷冻胚胎既不能完全适用法律对于人的规定, 也不能完全适用法律对于物的规定, 应适用特别规定。三种学说的分歧点在于, 对冷冻胚胎的保护力度不同, 人说最强, 人与物之间过渡存在说次之, 物说最末。然法律规定之合理性, 有多方面的考量, 并非保护力度之最强即最合理。在探究三种学说之际, 应当注重两点, 一是该学说是否符合既已存在之法律概念, 避免法律概念之矛盾;二是何种学说更加符合社会中一般人之常识, 才能使法律之规定更深入人心。基于此, 笔者认为冷冻胚胎在法律上应当归属于物, 主要理由如下。

第一, 人说或人与物之间过渡存在说不符合我国现行法律对“物”之理解。法律上之物, 是指人体之外, 能为人所控制, 并为其所有人带来一定利益的有体物。故物之构成需具备四个要件, 一是人体之外, 冷冻胚胎独立于人体之外;二是为人所控制, 冷冻胚胎存于医院为人所控制;三是为其所有人带来一定利益, 沈杰、刘曦为了获得冷冻胚胎付出了极高的金钱代价, 并且对于沈杰、刘曦父母而言, 冷冻胚胎具有极高的精神利益;四是有体物, 冷冻胚胎是有体物。故冷冻胚胎符合法律上物之定义, 应当认定为法律上之物。人说或人与物之间过渡存在说使得物之概念受到极大的冲击, 然该两种学说立足点在于对于冷冻胚胎的特殊保护, 均未对这种冲突作出合理之解释, 实不可取。

第二, 将冷冻胚胎在法律上界定为人, 超出了一般人的通常认知能力。在古罗马, 生物人是否为法律上的人需要法律判断的, 只有具有人格的生物人才是法律上的人, 故是否为法律上的人是一个法律判断的问题;在现代社会, 任何生物人都是法律上的人, 故判断是否为人就变成了一个事实判断的问题, 而在涉及事实判断的时候, 只需根据一般人的通常认知就能得出结论。故人说之主张虽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冷冻胚胎, 但由于超越了一般人的实际认知能力, 实际上未必能实现对于冷冻胚胎保护, 更有甚者阻碍社会科技之发展。例如, 医院在处理冷冻胚胎时, 需按照人之对待处理, 负担法律上对于人之规定之责任, 试问还有哪个医院愿意继续实施人工辅助生殖技术。权衡利弊, 此种学说不可取。

第三, 将冷冻胚胎界定为物, 不仅符合“物”法律概念, 而且符合一般人认知能力。然依旧有人主张人说、人与物之间过渡存在说, 并非未意识到该点, 而是困于将冷冻胚胎界定为物之后, 按照物之规定行使冷冻胚胎, 难免差强人意。故这些人坚决抵制将冷冻胚胎定义为物。事实上, 对冷冻胚胎进行定性与对冷冻胚胎的行使分属两个独立的问题, 将冷冻胚胎定性为物, 并不意味着必须完全按照法律对于物之规定行使, 完全可以对冷冻胚胎这种特殊之物, 另设特殊之行使规则。杨立新教授也持该观点, 他认为冷冻胚胎继承否定论并不否认冷冻胚胎的物的属性, 认为人的冷冻胚胎在法律属性上属于特殊之物, 而不属于人的范畴, 这样的认识在民法学说中具有重要意义, 体现了冷冻胚胎等脱离人体的器官和组织作为物而对其所有权人行使权利予以限制的特殊性, 原则上是正确的, 但对有的问题还有进一步探讨的余地, 不能绝对化。故如何规范冷冻胚胎之行使规则才是值得深思与研究之难题, 而非困于冷冻胚胎之法律地位。

摘要:我国现行法律没有对冷冻胚胎的法律地位作出明确规定, 导致法律适用的困难。实践中, 对于冷冻胚胎的法律地位的认定, 也受困于冷冻胚胎的行使规则。冷冻胎胚在法律上应归属物;其虽为特殊之物, 受特别保护, 然不能据此否定其作为物的根本属性, 而是应制定特殊的行使规则。

关键词:法律地位,行使规则,特殊之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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