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思想与西方现代艺术

2022-10-02

二战后, 美国60、70 年代现代艺术得益于两个人的影响, 一个是达达主义的领军人物马歇尔·杜尚, 一个是美国现代音乐家约翰·凯奇。这两个人不仅是好友, 也都与东方的禅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禅宗作为佛教的一个宗派, 虽然没有专门谈及美学问题, 但是, 从某个角度来说, 禅宗的反理性反逻辑的、强调整体直觉的思维方式与艺术思维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 禅宗思想深刻影响了世界的哲学和艺术发展, 也可以说扭转了西方现代艺术的发展方向。

根据丹托搭建的西方艺术审美构架, 西方艺术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源于古希腊的古典写实艺术, 它强调自然美;第二阶段是从19世纪后半叶印象派开启的不断追求艺术的表现形式, 目的是创作“有意味的形式”;第三阶段是从20 世纪中叶起, 艺术由外在转向内在, 由形式创造变为观念表达。杜尚与凯奇开启的艺术领域当属第三阶段, 他们用全新的观念消解艺术与生活的距离, 商品甚至包括垃圾可以成为艺术品, 自然之风声雨声甚至噪音可以成为音乐作品, 艺术不再是高高在上, 而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艺术家也无须自命不凡, 就像每个人活着都得做点什么。因此我们在欣赏这些艺术家的作品时, 不能简单从形式上去解读, 形式之下的观念才是他们真正想表达的。这不仅是艺术家, 更是哲学家的态度, 而这也源于东方哲学包括禅宗思想对这些艺术家的影响。

禅宗思想首先是由日本禅师铃木大拙推广到了西方国家, 他通过翻译、写作和授课的方式, 来往于日本、美国和英国, 将禅宗思想播撒到欧美大地。当时, 约翰·凯奇幸运地在哥伦比亚大学听了他的课, 逐渐被禅宗思想吸引, 在不断的深化认识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的观念及人生态度, 并付诸于艺术实践。作为教师的凯奇通过教学的方式, 将自己理解的禅宗思想传播给了年轻一代的美国人。而杜尚的精神特质与禅宗更为接近, 虽然他本人并不研究禅。杜尚早年曾受各种艺术形式的影响, 创作了《下楼梯的裸女》 (见图1) , 画面人物呈尖锐的几何形状, 我们隐约中能看到许多重叠的动作状态, 来表现工业时代机器和人互相交织的紧迫感和速度感, 很明显是受到立体主义及未来主义艺术的启发。当把这件作品拿到立体派的画展上, 主办方看了后, 认为其作品有更多的未来主义艺术特质而被拒绝。在此之后, 杜尚拒绝加入任何主义或精神的艺术团体, 开始了自己彻底反叛的艺术探索。正是这种反叛和对自由的追求, 使杜尚的精神越来越接近禅的思想。在杜尚和凯奇的影响和推动下, 西方相继出现了波普艺术、大地艺术、环境艺术、偶发艺术等。

下面, 简单介绍下禅宗思想的内涵, 以帮助我们理解西方现代艺术发展的脉络, 概括来说, 1、心性本体论思想, 佛教中不论哪一宗派, 其“心本源说”是一致的, 就是认为“心”是宇宙人生之本体, 法界虚空界一切众生、万事万物都是心现识变的。用弘忍法师的话就是:“一切万法不出自心。”同时, 禅宗强调众生皆有佛性, 人性与佛性是圆融一体的。六祖慧能也提出:“佛法在世间, 不离世间觉, 离世觅菩提, 恰如求兔角。”将入世与出世, 此岸与彼岸统一在一起。禅宗试图通过消弭差异性、矛盾性来达到心灵的解脱和自由。这种注重整体的一元论思维方式很好地体现在了杜尚的生命中, 也影响了一些艺术家极力消弭生活和艺术的界限, 强调生活就是艺术, 艺术就是生活。2、禅宗思想是反理性、反逻辑、反概念的。禅宗关注人的独立性和整体性, 并且真正的尊重生命、将人引导至自由境界。正是禅宗的这种超越、自由的精神吸引了众多追求自由的西方艺术家们。3、禅宗讲万法皆空, 当然这个空不是绝对的, 他是缘起性空、真空妙有, 空有不二。世界没有永恒不变的物质, 也没有一个真实的“我”存在, 一切都是因缘和合而生、因缘散尽而灭。禅宗超越了有与无、短暂与永恒、主体与客体的对立, 甚至超越了文字及形式, 而直达心性的本体。对于西方传统的理性两分法的人来说, 禅宗思想是一种冲击也是一场心灵的洗礼。面对社会的竞争和压力, 二元论的主客对立容易造成人心灵的异化和人格分裂。现代艺术当初也是以形式的反抗来对抗把人异化的现存秩序, 例如塞尚、毕加索再怎么努力, 也只是给西方艺术贡献了新风格。到了杜尚和凯奇这里, 他们在东方哲学中汲取营养, 将这种反抗越演越烈, 这里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反传统, 也是某种程度的反艺术。这种追求超越和自由的艺术哲学不正是禅宗思想的体现吗?

正如铃木大拙所说:“禅本质上是洞察人生命本性的艺术, 它指出从奴役到自由的道路, 可以说, 禅把蓄积于我们每个人身上的所有能量完全而自然地释放出来, 因此, 禅的目标乃是使我们免于疯狂或畸形。这就是我说的自由。”[1]禅宗的这种整体直觉、独立自由的精神特质给西方艺术家带来很多的启发和安慰。例如凯奇的作品《4 分33 秒》, 整个表演过程中, 演奏家只是坐在钢琴前面, 并不弹奏音乐, 把这段时间留给观众自己去捕捉生活及自然之音。这个作品体现了凯奇努力打破艺术与生活的界限, 突破了音乐的观念, 也拓展了音乐的领域。美国波普艺术的先行者劳申伯格就受到凯奇艺术哲学影响, 他虽然并不懂禅, 但在老师凯奇的鼓励下, 将生活中的寻常物如啤酒瓶、照片、报纸、绳子、枕头等随手拈来, 组合拼贴入画。劳申伯格称此为“混合艺术”, 例如《土耳其宫女》、《交织字母》就是将各种物品、照片、颜料组合在一起以表达某种讽刺意味。他早年受到达达主义艺术观念的影响, 将得到的一幅德·库宁作品用颜料涂抹掉, 并取名《已擦除的德·库宁的作品》进行参展。这让我们立马就想到了达达主义的领军人物杜尚的作品《带胡须的蒙娜丽莎》 (见图2) , 就是在《蒙娜丽莎》复印品上加了式样不同的胡子, 在受到公众抨击质疑后, 杜尚又买了一张形式相同的《蒙娜丽莎》, 不做任何改动送去展览。他的解释是蒙娜丽莎长出了胡子又剃掉了。劳申伯格和杜尚的这种近乎戏谑恶搞的方式其实是标明了反传统、反权威的态度。杜尚甚至直接将从商店买来的一个男用小便池取名为《泉》, 并送到展览会作为艺术品参展。他首创的“现成品艺术”标志着现代艺术的根本性转折, 成为现代艺术史上里程碑事件。杜尚也在努力混淆生活与艺术的界限, 他希望能把人从所谓的标准定律中带领出来, 从而进入无分别状态。他本人也说过:“你接受一件事和拒绝一件事, 其实是一回事”, 这种无差别观念还体现在他的另一个作品《拉锐街10 号的门》中, 这扇门处于九十度直角的两墙之间, 打开了这扇门就是关闭另一扇门。这种高度的智慧给人以启迪, 我们开始理解他的反叛和否定一切都是为了呈现一种自由的人生境界。这种精神实质接近东方的禅, 如他终生反常规习俗, 却没有什么敌人, 也不追名逐利, 喜欢下棋自娱。这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状态难道不是禅的精神么?西方向来是通过作品来判断艺术家是否杰出, 只有杜尚将作品和生存、艺术家和做人混为一体, 并且真正把禅的精神融入到生命中, 所以他的生活本身就是艺术, 就如他本人也说:“我最好的作品就是我的生活”。

当然, 西方人在接受禅宗思想的时候, 由于东西方思维方式的差异性, 他们会出现认识上的偏差。真正禅的精神是吃饭、睡觉、砍柴都是修行, 用平常心来生活就是修行, 因此生活可以自然诗意化。而很多西方艺术家放不下艺术和生活的区别, 虽然在说艺术就是生活。但实际上艺术是艺术, 生活还是生活。甚至有的人把禅宗宣扬的自由理解为任意妄为, 而不知道禅宗的自由是在降服自我甚至是无我的前提下实现的, 而不是个人意志支配下的胡作非为。所以要真正理解禅宗的精神, 就要全面认识禅宗思想的内涵。理解了其内涵, 可以帮助我们深入认识西方现代艺术发展蜕变的历程。以便继往开来, 为人类的文明添砖加瓦。

摘要：日本禅师将禅宗思想远播到了欧美, 影响了一批勇于探索革新的艺术家, 这些艺术家通过创作实践, 改写了西方现代艺术史。本文通过简述禅的思想内涵来解读杜尚和凯奇等大师对西方现代艺术的影响, 以帮助我们把握西方现代艺术的发展脉络。

关键词：禅,杜尚,凯奇,波普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