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婚姻论文范文

2022-05-13

今天小编为大家推荐《爱情与婚姻论文范文(精选3篇)》,供大家参考借鉴,希望可以帮助到有需要的朋友。摘要:爱情及其结晶——婚姻自古以来就是被人所乐道的主题之一。但在不同文化的熏陶及影响下,中西方所持的当代爱情婚姻观却大相径庭。本文拟对二者差异以及根本原因进行具体分析和探讨,以期加深对两种文化及社会的认识。关键词:中西方;当代爱情婚姻观;差异爱情以及婚姻是人类社会生活最美丽的乐章之一。

第一篇:爱情与婚姻论文范文

爱情与政治

伊朗女诗人泰皓瑞(Tahereh Saffarzadeh)在爱荷华两年(一九六七——一九六九)。一九六八那年,罗马尼亚小说家易法素克(Alexandru Ivasiuc)也在爱荷华,是第一位从罗马尼亚来的作家。易法素克曾因反对苏联,于一九五八年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被捕,判刑五年。三年后,可以释放出狱了。牢门打开,他到监狱办公室去办手续。一个女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易法素克。她看看名单,又看看他说:不行!你还不能出狱!他又回到牢房。半夜来了一纸命令,说他将放逐一辈子!第二天,他被押到一个荒岛,又待了一年多,才得到自由。妻子已经离婚嫁人了,因为他是政治犯。

我爱我的国家,我赞成社会主义。但我们必须独立,必须自主。他告诉我和Paul。

他那地下牢房在丹波非达河(Dambovita River)下面,天花板滴水,墙上总是湿漉漉的。他在上面写诗,写一行,看着它模糊下去,滴到地上。再写一行。否则,他要疯了。

他说:他们酷刑逼供的时候,不打你的脸,以免留下伤疤,作为见证。他们打你身体下半部,甚至电击生殖器。易法素克笑了一下:别急,不会性无能。

泰皓瑞在一九六七年国际写作计划创办的第一年,就来到爱荷华。那正是伊朗巴拉维国王专政的时代,对异议分子采取高压手段,泰皓瑞便在爱荷华又留了一年。我刚离开台湾不久,对当年的白色恐怖心有余悸。我们对政治有相同的体验。她父母早故,姐姐抚育她成人。一个女孩对自立自强的渴望,我也是深深了解的。结婚离婚,人世沧桑,我们都经历过了。她在爱荷华两年,我们一起谈人,谈事,谈写作,也可一起大笑。

泰皓瑞浓眉大眼,调皮幽默。她对男性自有其不即不离的性感。我告诉她。

她笑笑说:有什么用?

我说:中国人有句俗话——英雄无用武之地。

她大笑说:爱荷华的男人,我还没看上一个。

有一次,我们和另外几个作家朋友同乘一辆车,有人讲了个笑话,我大笑,别人停了,我仍然笑,笑得不能停止。那正是我心情非常低潮的时候。下车分手后,泰皓瑞打电话给我,说她回去后哭了。

为什么?我问。

你那笑简直就是嚎哭。哭得很伤心。我懂。

她给我看在爱荷华写的一首诗:

我的表骗我

啄木鸟知道

我住在光秃秃的树枝上

何必在印满足迹的壁上

展现我不尽的语言

我的表永远骗我

交通指标也是

停止——等待——不转弯——左转——右转

有个思念我的人

不知道如何握我的手

如何撒谎

总是缺点儿什么

我永远有点儿搭配不上

今天黎明在灰色柏油路上闲逛

我不该穿缎子鞋,也许

一九六九年五月初,作家们在爱荷华八个月之后,都要离开了。那晚泰皓瑞请我和Paul,还有易法素克和他的妻子荻塔,在她五月花公寓吃中东菜肴。荻塔瞪着大眼睛,马尾头,黑面孔,很严肃的一个女人。小小的厨房,正好容五个人。Paul带进一阵春风,顿时热闹起来。他谈到十二岁时帮父亲修马鬃的故事,连说带做,非常生动。

马的头非常敏感,一碰它就会跳起来,Paul说。我就用绳子,一根很粗很粗的绳子,套住马的嘴,使劲扭绳子,扭——,扭——,扭——,Paul两手作扭绳状,微微低着头,两眼直直盯着身旁的泰皓瑞,仿佛她就是要剃鬃的马,盯着她的那双眼睛透着防卫,盘算,挑衅。

Paul猛然一把抓住泰皓瑞的手臂。

好痛呀!她大叫一声。我不是马呀!

我们大笑。

Paul一面笑一面说:绳子猛地一下子扭紧了,马痛得忘了剪刀!

易法素克虽然也笑,但透着点儿伤感。他那晚对每个人特别亲切。泰皓瑞给他一杯咖啡,他一手拿过咖啡,一手捏着她手臂,望着她沉沉地说谢谢。他平时滔滔而谈,那晚却很少说话。第二天他就要离开爱荷华回罗马尼亚了。

我和Paul午夜离开五月花。易法素克送我们到楼下大门口。他两手搭着我和Paul的肩说:我非常高兴认识了你们两位。

假如你情况有什么不好的变化,想法告诉我们,Paul说。

我一定不断写信。假若半年没我的信,便是发生事情了。

他匆匆说了再见,匆匆走了。

我和Paul转身走出五月花,都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中午,泰皓瑞打电话给我。

我刚去机场送走了易法素克。昨晚有事发生了,她说。

什么事?

很晚,很晚,易法素克和荻塔离开我这儿。我送他们到楼梯口,他们就住下面七楼,你知道。

我知道。

易法素克要我到他们房间去。我说太累了。

荻塔,他对她说。你先回房吧,我想和泰皓瑞谈谈。

我们两人转回我的房间。关上房门,坐下后,他突然脱下我的鞋子,弯下身子吻我的脚。他说:希望在我之前没人吻过你的脚。

他说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要我高兴。他和荻塔之间并没爱情,只是凑合在一起。但他也不能随便对付她。荻塔是忠诚的共产党员。有一次,我对易法素克说,他大概应该考虑在美国留下来,她对他就非常冷淡。易法素克不考虑留下的事,她又好了。他离开我房间的时候,在门口要我说一句:我也爱他。我说不出口,没有说。他只好走了。我很抱歉,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去机场送他。临上飞机告别时,他深情望着我说:不要忘记我。

啊,泰皓瑞,我说。我没想到他对你有这样的感情。你本来很佩服他,说他很有才华。后来你又批评他自我中心。

很对!他对我那样好,我真是措手不及,不知道怎么办。华苓,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我从机场回来,看到他留下的敞开的空房,忽然渴望再见他!我要到罗马尼亚去看他。我忽然觉得他才是我需要的人。

泰皓瑞天天等待易法素克的电话。他没打电话,也没来信。她终于离开爱荷华,经过中国台湾、香港地区和印度回伊朗去了。她不断给我来信:

我刚到家。反复读着你的信……

一回来就有不愉快的事。在我抵家之前,报纸上有人匿名写文攻击我,说我这样一个作家不应该说:爱荷华的生活,正是我需要的生活……你一定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回来后会遭遇一些困难……但我仍然相信爱荷华对于我,是一段非常重要的经验,对我的文学生涯非常重要……

……我现在的处境是,被禁出国。再见你的希望没有了,我也不能去欧洲了。(不能解释为什么。)此信是请人转给你的……我在这个国家的生活非常困难,因为我的诗是创新的,因为我主持正义,那也反映在我的诗里。正义在今日毫无意义!……

你能来伊朗吗?我在爱荷华的房东太太海墨丝就要来了。

快给我来信。

海墨丝太太今晚离开伊朗。非常高兴她来了,我深深怀念爱荷华的生活,主要因为我们的友谊。我托她带给你一面银雕古镜,你可挂在卧房墙上,朝夕看看镜中的脸,我所看不到的脸……

庞德(Ezra Pond)死了。我哭了几天(在我诗里也写到了)。是否有关于他的传记?他的诗集我全有。你说过会寄书给我,评论诗的书。这儿简直找不到好书,任何文学艺术的好书,尽可能寄给我。这是我唯一需要的。

给我来信!

从没这么久没接你的信……

我的诗集在一个月之内连续出了两版。这在伊朗是惊人的现象。我已无心情来接应,只因为生活中种种困扰。关于他们对爱荷华的批评,我极力辩护。可笑的是,他们也攻击我在爱荷华的私人生活。我倒希望我在爱荷华干过更有趣的事!不仅仅是写诗和读书。现在,显然有些政治阴谋暗中伤害我。我绝不停止写诗,绝不停止表达我对自由的信仰……

现在,我最大的渴望,就是再见你,和你谈上几天几夜。

快给我来信!

……我失业了。因为他们坚持我保证某些条件才能出国。我拒绝保证,现在是我例行休假时期,他们无权做此要求。行装已备,机票在手。我的处境非常困难,心情非常沮丧。失业是我这个作家对自由所付出的代价。给我来信吧,说点儿好听的话吧。

过去几个星期,是我有生以来最悲伤的时期。抚我育我的姐姐去世了。她突然倒下,只有四十六岁。我的悲哀一言难尽……在这种时刻,我渴望见你,渴望和你谈话。因为你比任何人都能了解我的痛苦。我仍然不相信她留下我孤身一人……

给我来信!

你的信给我无上安慰。但无论什么都比不上见到你本人。我的信都是给出国的朋友带出寄你,仍然不敢谈论目前的处境。但我永远不会罢休。这个国家,世界上的任何国家,都需要我们这样的人贡献我们的艺术,我们的言论,来说明人的困境,当代人的困境……

告我易法素克和其他朋友的地址。你有他们的消息吗?……

许久没收到你的信了……

伊朗的情况时好时坏。整个国家浮躁不安。我又被大学解聘了,不能在大学教书了。

现在我们可以和外界直接联系。告我你的电话号码。告我易法素克和朋友们的地址,越多越好。别忘了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此信写于一九七七年,在她离开爱荷华八年之后。)

一九七八年五月八日。我和Paul从纽约坐火车去华盛顿。

Paul打开《纽约时报》,头号标题:《罗马尼亚大地震》。

Paul念给我听:……一位诗人举行酒会,很多作家和艺术家在场。地震时,全部死亡。地震的牺牲者,还有易法素克……

Paul,Paul!我抓着他拿报纸的手臂叫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是易法素克!

泰皓瑞要去罗马尼亚悼念易法素克,并探望荻塔。但没获得罗马尼亚签证。

就在那一年,伊朗爆发反对巴拉维国王专政的群众运动,迫使他于一九七九年一月逃亡国外。同年二月,宗教领袖霍梅尼接管政权,宣布成立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巴拉维十月从埃及到美国治病。愤怒的伊朗学生要求美国引渡巴拉维,遭美国拒绝。学生占领德黑兰美国大使馆,扣留五十二名美国人质,经过四百四十四天外交斗争,才得以释放。但美伊从此陷入敌对状态。

我从此失去泰皓瑞。

爱情,友情,全在政治中淹没了。

作者:聂华苓

第二篇:东西方当代爱情婚姻观的差异

摘 要:爱情及其结晶——婚姻自古以来就是被人所乐道的主题之一。但在不同文化的熏陶及影响下,中西方所持的当代爱情婚姻观却大相径庭。本文拟对二者差异以及根本原因进行具体分析和探讨,以期加深对两种文化及社会的认识。

关键词:中西方;当代爱情婚姻观;差异

爱情以及婚姻是人类社会生活最美丽的乐章之一。随着时代的不断进步,当代人的生活在各个方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包括人们所持有的爱情婚姻观。在西方,10世纪开始“女权运动”以及后来的“性解放”运动,极大地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由此形成了男女比较平等的爱情婚姻观。随着全球化进程不断加快,我国人民对爱情婚姻的态度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西方影响。但是,我国深受儒家思想影响,这导致东西方爱情婚姻观差异甚大。

一、处女情节

1.处女情节之于中国

儒家文化是中国文化的核心,它是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思想源泉,也是中国人民生活行为的最高指导原则(贾剑秋.2003.63),从儒家文化形成那天起,就从方方面面影响和制约着我们。儒家文化在爱情方面强调“发乎情,止乎礼”,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女性的贞操观念。

改革开放推动了中国经济的发展,西方的思想文化也涌进国门,随即掀起了一场思想解放浪潮。这些西方的文化思潮对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了巨大影响,尤其是青年男女。据统计,当代中国青年尤其是城市年轻人口已不再遵循婚后才能发生性关系的老式传统,未领取结婚证就同居的青年男女并不鲜见,未婚男性在选择女朋友时“处女情节”也有所淡化。据2006年网络调查,约90%的中国男性具有不同程度的处女情节,2012的网络调查表明,仍有八成男性网友看重贞操。这些表明,尽管国民对“性”的态度已有所转变,但是大部分中国人依然保留着传统的贞操观。相反,社会对男性的要求没有那么高,甚至是没有要求。

2.处女情节之于西方

就深受基督文化影响的西方国度而言,在处女情节上与中国差异很大。基督教倡导婚姻应该建立在爱和顺服的基础上,注重男女平等,如《新约·以弗所》曾提及:“作妻子的,要服从自己的丈夫,如同服从主;丈夫也当照样爱自己的妻子,如同爱自己的身体;爱自己妻子的,便是爱自己了。”(《圣经·新约》)这比中国传统儒家文化一味倡导的只针对女性的“三从四德”、“夫为妻纲”要进步一些。加上女权运动影响,当代的西方在贞操观上要开放一些。

此外,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的性解放运动也大大改变了西方女性的性观念。如在美国,1991年人口统计中心的资料显示,男性初次性行为的平均年龄是15.7岁,女性初次性行为的平均年龄是16.2岁。到18岁时,86%的男性、62%的女性已不再是童男处女(赵丽慧.2013.33)。因此,西方男性对妻子是不是处女不甚在意,对他们来讲,保持贞操绝对不是束缚个人自由的理由,男女同等地享受性爱带来的生理愉悦。与中国不同的是,到成年时若仍是处子之身,西方女性会招致朋友的嘲笑。

二、孩子在婚姻家庭中所起作用不同

1.孩子之于中国

《孟子·离娄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十三经注疏》中在“无后为大”下面有注云:“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不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由此可见,传统儒家文化认为男女结婚繁衍后代是根本目的,尤其是男性,娶妻就是要延续香火。

随着时代进步,现在的年轻人在婚前已不把生儿育女当作结婚的唯一目的。但是婚后,尤其是在双方父母的“逼迫”下,新婚夫妻不得不把生儿育女当作头等大事。虽然现在“丁克”以及把宠物当成自己孩子的家庭已算不上什么新奇事,但是这样情况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中国家庭都需要孩子。而且夫妻结婚时间久了,双方感情会越来越平淡,这时,孩子就成了维系家庭的纽带。在中国某些地方,“家庭”亦被称为“人家”,意思是人才有家,可见孩子在在家庭中的作用。此外,传统儒家文化倡导敬祖孝亲。大多父母老年时会选择跟子女生活在一起,而不会选择养老院,究其原因,与传统观念有关,正所谓“养儿防老”,若子女不孝顺,不赡养年迈父母,儿女面上无光,父母也会被周围人耻笑。

2.孩子之于西方

孩子对于西方民众而言,意义与中方不同。西方人更注重婚姻本身,即他们更注重个体幸福感。男女双方步入婚姻殿堂是为了延续纯真的爱情,而不会将生育孩子视为婚姻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更不会将其视作维系爱情或者婚姻的纽带。拿美国为例,丁克家族已超过家庭总数的一半;而欧洲近年来人口呈负增长,出生率降低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之一。

倡导独立的西方人更注重横向的人际关系,即“夫妻关系在所有的家庭关系中享有优先权”(郑国香.2012.47)。也就是说,在西方,很少出现因为父母方面的压力而生育小孩的情况。此外,孩子是爱情的结晶,但绝不会对婚姻产生决定性的影响。究其原因,不外乎以下两点:一是因为西方人推崇个人主义,他们认为婚姻只是两个人的事,所以在西方比较常见的是,父母是不会跟子女一起生活的,子女一旦成年后,一般会从原来父母的家庭中分离出去。二是因为西方经济发达,社保及养老制度相对完善,老年人有自己独立的房子或者他们会选择私立养老院,他们无须依靠子女养老尽孝。所以孩子在婚姻中所起的作用中西各异。

三、对离婚看法各不相同

1.离婚之于中国

传统儒家思想对女子要求极为苛刻,“烈女不侍二夫”,古往今来,贞节牌坊数不胜数。古时,男子妻妾成群属于正常,不能容忍丈夫纳妾的女子是为妒妇,而且只有男子才有休妻的权力。

现如今情况已经发生很大变化,若是夫妻感情不和,女性亦可主动提出解除婚姻关系。一般情况下,女性一般不会首先提出离婚,原因是:其一,因为离婚女性与离婚男性相比再婚较为困难,这可能与传统儒家文化长期的影响脱不了干系。其二,中国人对子女的责任感极强,对于已有小孩的父母而言,即使双方爱意已经荡然无存,他们也可能为了孩子而羁绊一生。其三,儒家文化对“礼”极为推崇,离婚就现在的中国而言不甚光彩,为了保全自己以及家人的脸面,已婚夫妻一般也不会踏上这一步。其四,男女双方结婚后财产共有,若是离婚,双方不得不面对财产分割面临的种种困难。

2.离婚之于西方

西方人崇尚个人主义,穷其一生追求个体幸福感。男女双方步入婚姻殿堂是为了延续爱情,而若是在婚后生活中爱情已经消逝不再,他们的婚姻也会随之走到尽头,他们不会为了孩子而勉强维持婚姻的。他们认为,正是因为他们懂得爱情的真谛,敢于追求爱情才选择离婚。例如,近年来的统计数据显示,美国的离婚率一直保持在五成左右,远远高于中国,这与他们的婚姻观不无关系。另外,西方青年婚后的AA制理财方式,较为健全的教育、医疗制度以及超前消费的观念也影响着他们的婚姻。因此,离婚在西方更为普遍,也更为民众所接受。

四、对待同性恋的态度

1.同性恋之于中国

“龙阳”、“断袖”、“磨镜”等意为同性相恋。中国从古至今就不乏同性恋者,但是一直以来都被人们所诟病,迄今为止仍未被法律所承认。大部分民众仍然不能从心理上接受同性恋者,可谓谈之色变。所以同性恋者迄今为止在中国举步维艰,不仅与中国的传统观念有关,也与父母、亲朋好友难以接受有关。另外,法律的不认可也是关键因素。

2.同性恋之于西方

在历史上,基督教认为最严重的罪行就是同性恋,这不仅是因为教会所推行的禁欲主义,而且也是因为同性恋被认为是反自然、反上帝的,因此,同性恋被认为是邪恶之举。在历史上,同性恋是不被接受,在欧洲的中世纪,同性恋者曾受到严重的迫害,20世纪后期情况才稍稍好转。现如今,西方民众思想日益开放,对同性恋的态度较中方更为宽容。最近几年,美国、荷兰、比利时、加拿大、英国等已立法成人同性恋者的合法身份,对同性恋婚姻将予以保护。在同性恋这一点上,东西方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综上所述,东西方对爱情婚姻所持观念差异甚大,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因文化差异所致,另一方面也与双方经济实力、医疗、教育、保险等各种制度有关。

参考文献:

〔1〕HOFSTEDE, GEERT. Culture’s Consequences: Comparing Values, Behaviors, Institutions and Organizations across Nations[M].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8.

〔2〕贾剑秋.文化与中国现代小说[M].四川:巴黎出版社,2003.63.

〔3〕圣经·新约[M].台湾:水流职事站,2003.314.

〔4〕赵丽慧.文化维度理论视角下的中美婚姻观差异[J].边疆经济与文化,2013,(5):33-34.

〔5〕郑国香.中美家庭价值观的跨文化对比研究[J].河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8(2):46-49. (责任编辑 姜黎梅)

作者:张霞霞

第三篇:与爱情无关

“个人玉照”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百无聊赖,终于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人。她自称辛追。经过几次长聊,我们都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很快就达到了热火朝天的境地。这当然是网络的好处:它给情感提供了一条高速公路。不过,这种看起来不可收拾的热火朝天,仅仅介乎于真实和虚拟之间。这也是网络带出来的必然结果。网络就是这样一种充满了奇遇和众多转弯处的乌托邦。说真实,是因为我们确实在面对面地交流,虽然中间隔着漫长的距离,而且一经写和读的参与,其中还有了浓厚的算计成分和考量成分。说虚拟,是因为“面对面”不过是一种想象,归根到底只能算一种仿真对话。

有一天,辛追突然给我的电子邮箱发来了一张“个人玉照”。她在电子邮件的“主题”栏里,就写着“个人玉照”的字样。所以,“玉照”云云不能算我的故意杜撰、捏造和夸饰。我一向遵循《易传》的教导,发誓要“修辞立其诚”,十分讨厌花言巧语,认为花言巧语不过是软弱的表现。而在照片上,那个自称辛追的女人穿着睡衣,半侧身躺在沙发中央,神态很忧郁。但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忧郁,只注意到她躺下的姿势:头靠在沙发的一只枕头上,上身半侧;柔软、娇好的腰部和腰部以下部分,却自然地平坦着,占据了一条长沙发的另外三分之二。两腿在交叉处微微向两边张开,颇有动感和立体感,眼睛的余光则斜对着交叉点,堪称风情万种。这个姿势中包涵着强烈的邀请语气,不免让我想入非非。然后我才注意到她的神色。那的确是一种天生的忧郁,略带高贵气质的忧郁,却是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坐落在她的眉宇之间。这就让我的想入非非更有了一些火候。我努了好几次力,总想用眼睛把辛追的睡衣剥去,但都没能如愿。——在关键时刻,我的想象力又一次习惯性地打了滑,竟然悲剧性地卡在了真实和幻像之间,已经无力自拔。

辛追说,她之所以要给我发这张“玉照”,主要是想证明,她在网上和我聊天时说的话都是真的。她一贯就是这么诚实,“百分之百的诚实”。而所谓“真的”,主要包括如下内容:一,她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确实叫做辛追,而且从不使用吓人一跳的网名。辛追认为那样做纯粹是哗众取宠。二,她今年即将四十岁,生日就是12月25日。“那是一个十分俗气的日子”,但也没什么办法。“父母一时率性之所造嘛。”三,她结婚不迟不早,怀孕不紧不慢,如今已是一位母亲。儿子已经十二岁零三个月又十四天,堪称“狡猾可喜,聪明之极”。四,长相还“马马虎虎”吧。

在来信的末尾,辛追要求我如法炮制,给她寄一张“玉照”,以证明我在聊天时的自我介绍也是“真的”。辛追希望通过我的照片,能让自己一贯的诚实得到相应的回报,不要再像从前,到头来似乎都被人耍了。考虑到她寄来的照片中包涵的邀请语气,我一时激动,立马给她发了一张。那是一幅身着游泳裤站立海滩边的相片,背景是大海和骄阳。而且我的造型自然,长满肌肉的胸部上挂满的水珠闪闪发光,也相当逼真。某一个部位还比较夸张、打眼。当然,这就不能算“玉照”了,顶多是及格而已。因为经过一番加减乘除、四舍五入之后,我的长相也就是个及格水平。出于唱和的考虑以及来而不往非礼也的考虑,我给辛追发去的照片,也包涵着强烈的邀请语气。我想,她不会不明白我的苦心孤诣。

在发照片的同时,我还给辛追写了一封长信。我把自己的回信称作对她的“唱和”。我的回信主要是针对辛追的来信写的,内容如下:一,你的玉照不能证明你叫辛追。因为实物的图象复制品只是一个象征,姓名也只是实物的另一个象征,两者之间没有可以进行等价交换的中介物,没有可通约的桥梁。二,你的玉照不能证明你的儿子已经十二岁。因为实物的象征和实物本身即使要等价,也必须要有更具说服力的证据。实物本身和实物象征的任何一方,都不能充当这样的证据。三,你的长相不是“马马虎虎”,而是既有中年女人的成熟之美,又有一个中年女人最不容易把握的忧郁气质,从眉宇到腰身,从胸部到臀部,都无不如此。四,按照国情,按照正常情况,你很可能是一位妻子,是一位母亲。

我继续向辛追卖弄:至于我的照片,却只能证明如下几点,一,确实有一个男人和你聊过天,你和这个男人在网上的神侃海聊,可以为此作证。二,这个男人的年龄三十有四,因为他面部的皱纹不多不少,皮肤也介于光滑和粗糙之间。三,此人长相及格,基本不影响市容市貌。四,希望这张照片能够顺带证明:和你聊过天的男人就是王果然。至于其他相关不相关的部分,都不能从这张照片上得到印证,就像它不能被称作玉照一样。一切都还有待时间的检验。时间才是最伟大的裁判嘛。我给辛追幽默了一把。

认识(yada)

鉴于这个女人的来信中,用到了诸如“认识你很高兴”、“认识你是我的幸运”、“认识你后让我彻夜难眠”一类恐龙般罕见的句子,我思索再三,决定打顺风旗。就趁机在回信中告诉她:在希伯莱语中,“认识”(yada)的意思是“做爱”。《圣经》说亚当和夏娃“认识”了,意思就是我们的男始祖“想通”了,我们的女始祖“想开”了,于是解开腰间的橄榄叶,把各自的命门无私地献给了对方。为了网上勾魂的总宗旨,我王婆卖瓜,更进一步阐释说:只有经过肉体首肯的事实,才能叫认识或认识的结果。我们目前只是在网上聊过天,在网上唱过和,活像两个幽灵,连彼此的声音都没有听见过,恐怕还不好称“认识”吧。我犹豫良久,咬咬牙,决定继续向辛追开玩笑,以便把顺风旗一扯到底,希望最后能够达到画龙点睛的目的:说白了,我是不是男人,你是不是女人,我们彼此都不敢保证,怎么能说yada呢?是骡子是马,要拉出去溜溜才作数,空手套白狼是没有用的。

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为了网上勾魂的总宗旨,我必须要对辛追身上的睡衣和躺在沙发中央的姿势做出回应。穿睡衣的形象和躺下的动作只能在特定的空间存在,也只能让少数几个人看见。按照符号学原理,睡衣和躺下本身就是一个相当明显的暗示,有着极其明显的所指。既然如此,我扯顺风旗就不算违规。但我也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现在的老女人,就像现在的天气一样,可是说翻脸就翻脸啦。顺便说一句,我做这样的心理准备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短暂的上网经历告诉我:在网上挨骂,实际上和没有挨骂差不了太多。

朱爱笛对离婚的论证与我对其论证的反驳

我是一所野鸡大学的文学教师。我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地教了八年书,到目前为止,仍然是一个级别低下的助教,同时还是一个单身汉。助教不助教就不用讲了,现在只讲单身汉。其实我并不是天生的单身汉。也就是说,我原来不是单身汉,但现在是个单身汉。长话短说,我老婆前不久把我给蹬了,让我从此真相大白,又重新回到了单身汉的本来面目。

仔细说起来,我老婆蹬我的原因大致有三。作为一个严格遵循学理规范化的女人,我老婆对必须要蹬掉我的结论,自有一番合乎逻辑的论证,其论证过程如下:一,王果然不求上进,整天躲在家里埋头研究学术,自称是在为人类作贡献。但研究了这么些年,不但没赚得几文钱贴补家用,给人类做的贡献目前连影子都见不着,还凭空耗费了人类那么多笔墨纸张粮草布匹,最后连个二百五学者也没本事混上。二,王果然每天都把力必多用于了书本纸笔,用于了炮制大量的文字垃圾,到了床上已经所剩无几。面对危乎高哉的乳头山和深不可测的无底洞,他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到头来,除了极少数极少数超水平发挥的时刻,都无不以望洋兴叹、临渊慕鱼而告终。三,王果然不爱洗脚。

我基本上同意我老婆蹬我,因为我早就在怀念当年的单身生涯了。但我坚决不同意她蹬我的原因。在我们正式分手的最后的晚餐上,我对这个背叛家庭和爱情的犹大,进行了逐一反驳。当然,在反驳中,我的态度是真诚的,我的语气是友好的,我的目的是明确的,我的初衷是劝她回心转意的,而我的论证是实事求是的,只是我说出的话是针锋相对、寸土不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其内容大致是:

一,我之所以拼却小命,至今连个二百五学者也没有混上,甚至连讲师也无缘捞到,主要是因为我的研究太高深、太偏僻,纯属找最厚的木板开钻,所以没人能够理解我;部分原因是我不爱虚名,不求闻达,只愿意躬耕于南阳,衷情于垄亩。顺便说一句,为人类做贡献的话我确实说过,但那是搪塞话,目的是不想洗碗,希望朱爱笛看在人类的份上,把碗洗了算了。

二,我尽到了按时、按质、按量交纳公粮的任务,不但从来没有赊过帐,而且在大多数时间段里,还略有计划外的行为发生。问题出就出在某些人房间太大,水电不通,爬坡太慢,欲壑那个难填。

三,为了射击打靶时的勇猛和矫健,我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天天坚持冲凉水澡锻炼身体,又可用洗脚。

我的最后结论是:像王果然这样的人你朱爱笛都要蹬,只能怪你有眼无珠;王果然今天的悲惨命运,纯粹是因为当初的明珠暗投。

我条理分明的反驳,最后只惹得小朱同志怒目圆睁,提起餐桌上的烟灰缸和啤酒瓶,当场就想发作。这也是软弱的表现,我岂能不知。为了让她坚强起来,我连忙提醒她,这是最后的晚餐,这是在饭馆不是在家里。而且她正打算做的事情,也不符合我们出门前定下的协议。一个小时前,我们定下的君子协定是:横下一条心,一定要争取做到好聚好散,友好分手,相逢一笑泯恩仇。而这个协议的首倡者就是她朱爱笛。——多亏我及时提醒,朱爱笛同志最后才没有马前失蹄,总算是勉强维护了颜面。

朱爱笛的冷笑

我前妻朱爱笛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当年穷极无聊,在极度的软弱中,也确实恩爱了一番。虽然没有感天动地,也没有机会接受夏雨雪天地裂的考验,最起码感动了我们自己。还发誓要把贫穷的爱情进行到底。当然现在也没有反目成仇。因为我一贯遵循买卖不在人情在的古训。人嘛,不能为了三角区那点蒜皮小事,把什么都给一笔抹杀了。至于誓言不誓言的,就让它随风飘逝吧,何况这是一个网络的时代,早就不是誓言的天下了。

与我相反,朱爱笛目前是一所名牌大学的文学教师,正在为副教授的职位而努力。也就是说,虽然我们同窗同床数年,但几年过去,她已经高出了我不少档次。除了她们学校没有给她分住房(她住在我们单位的房子里),她在各个层面都自觉高我几筹。我心中不服,但嘴巴上早就被她制“服”了。

在我们最后的晚餐的后半段,朱爱笛遥望美好前程,火气暂熄,举起杯,倒满酒,衷心祝愿我能尽快找到一个好伴侣,就像她一样。她马上就要飞到另一个爱人身边去做巢。实际上,她陈仓暗渡,前些日子里,早就把巢给做结实了。还自以为牢不可破。

朱爱笛的情况确实很简单:从我们扑腾打滚多年的那间屋子出去,直接到另一个房间睡觉就行了;从老迈不堪的旧爱情中出走,晚餐一结束,当即就能直接杀赴刚刚装修好的新爱情。没有把握的仗,我老婆从来都不打。这一品德我既了解,也仰慕。遗憾的是,我恰好没有这个本事,更不能防范于万一。在一个处处充满信息盲点和死角的网络时代,我就更没有这个本事了。我基本上都是在尿胀的紧急关头,才慌慌忙忙张罗着去买便壶。

但在最后的晚餐上,为了保持尊严,等朱爱笛“衷心祝愿”完毕,我强压怒火,故作镇静地说:“有了金刚钻,怎么着都能揽到瓷器活,百炼成钢的武器就摆在那里嘛。你就不用瞎操心了,放心去吧。牺牲我一个,幸福两个狗男女,我也值了。”朱爱笛闻听之后,愤怒地盯着餐桌上的啤酒杯,悻悻然地冷笑了一声。

现代化

朱爱笛的冷笑无非是显示:她在听了我此洞不留爷自有留爷洞和另起炉灶的决心后,还是对我不放心。她怕我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主,会憋得上吊投河,割脉抹喉,最后还要波及到她的良心。尽管朱爱笛对我的力必多早就不抱希望——这也是她冷笑的主要原因——,但为了防个万一,她早在最后的晚餐前几天,就忍痛掏钱给我买了一部电脑,手把手教我上网聊天。我真佩服她的耐心和预见性。

当上网的基本要领介绍完毕,朱爱笛发扬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活雷锋精神,又给我讲解了一些鉴定聊友成色的绝招,分辨聊友阴阳、公母和年龄气质的秘笈,还给我大讲了一通网上勾魂的一般技法。考虑到我是学文学的,她就因材施教,专门为我提到了司马相如勾引卓文君的佳话,还说那就是勾魂的一般方法,万变不离其宗,在网络时代也可以修改后进行挪用。这就叫做古为今用。朱爱笛为自己的苦口婆心感动不已,最后居然热泪盈眶,眼球摇摇欲坠。把我都看傻了。但她最后还是忍住眼泪下结论说:“这么重要的话也只有我才能给你讲,你们领导是不会告诉你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我就再破例一次,帮助你去开辟第二战场,聊补一下我走后产生的巨大损失。”我听了朱爱笛的话,自然也唏嘘不止,感叹不已。

按朱爱笛的话说,这就是现代化的好处,即使偶尔有人下岗,但有了电脑和互联网,就不愁找不到房事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网络时代,说的就是房事。当然,现在而今眼目下的所谓“有人”,自然就是倒霉蛋王果然了。朱爱笛教导我,既然这个叫网络的现代化,给你提供了这么好的再就业机会,你就千万不要错过。真要到了老骥伏枥那一步,什么东西都挽救不了你了,哪怕它叫后现代化。朱爱笛紧接着提醒我,古代人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你就知足常乐、鼓盆而歌吧。

我抓住难得的机会反问她,人家庄子鼓盆而歌是因为老婆同归了大化,你让我也来这一手,难道你死了?朱爱笛瞥了我一下,鄙夷地说:和死了也差不多,反正我们的爱情已经死了。你要有种,就去鼓盆子唱歌吧。

见我五迷三道,又陷入了惯常的思索,朱爱笛又开始接续上刚才被我打断的思路:抓住现代化提供的机会!难道你忘记了焦仲卿和刘兰芝的事情啦?反正你一定要未雨绸缪,引以为戒。我可不想看到你到头来,会落得一个自挂东南枝的下场。

朱爱笛的话矛盾百出,我都懒得反驳。焦仲卿自挂了东南枝,刘兰芝要不要遵守诺言投河自尽?她朱爱笛一个爱情的叛徒,一个不守信用的犹大,一个见凉水就痛经的女人,又有什么资格谈论“自挂东南枝”?但我不想点破这一层。即使点破了,按照惯例,她总有办法自圆其说,最后还要争取到胜利。更重要的是,在听了她的话后,我的大脑皮层马上就被另一个问题占据了。也就是说,到了眼前这步田地,我才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你是不是就是在网上勾到了刘庆余的魂?”

朱爱笛又白了我一眼,十分不屑地说:“我是被勾的,你可不要搞反了。”她见我不信(根据我的经验,我确实有点不信),转过身又甩了一句:“但我甘心被勾,怎么啦,你有什么意见?趁我还在这里,尽管提就是了,我保证知无不言,诲人不倦。”神色还十分坦然,就像我昨天在电视上看到的大贪污犯面对人民法官。气得我很长时间都不愿上网。我恨死了这个破坏人民家庭团结与祥和的互联网,这个混帐现代化,这条情感高速公路。

上网的起因

有一天,我前妻给我打来电话,让我赶快上某某聊天室去。她说她在某某聊天室里,遇到了一个叫辛追的女人。我老婆嗅觉灵敏,鼻子几耸,就辨认出那是个女人,而且还不是个一般的女人。朱爱笛灵机一动,当即就化名王果然上去和人家瞎侃,为的是给王果然找到一个临时伴侣,以解燃眉之急,聊补她心中的愧疚,也好让自己更加坚强,更加胆豪气壮。我老婆(现在应该自觉地称人家前妻了)在电话里对我说,经过她朱爱笛一番神侃海聊,那个叫辛追的老娘们现在已经把冒牌货王果然给缠上了,“你说,这样的好事情又上哪里去找?”于是一边恭维我的好运气,一边催我十万火急,赶快上网,不要坐失良机。“现在做什么都要捏个‘快’字诀。”

我老婆在电话那头幽幽地说:“你快去吧,我们昨天约好了今天晚上九点半见。口令是‘青蛙青蛙一条腿’。可别说成了两条腿——你也要改一改喜欢故意抬杠的恶习。”我本想反驳她,人家青蛙明明长了四条腿,却说“青蛙青蛙一条腿”,这算不算故意和人家青蛙抬杠。但我还来不及开口,朱爱笛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她所掌握的基本情况,也告诉我她冒充王果然和人家都瞎扯了哪些闲话,以免原装的王果然上去露馅。最后,我前妻以社论的庄严口吻告诫我:“和从前一样,我又一次拯救了你,又一次给你带来了曙光和前途。有了好处,你可不能忘了我。记住,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扯完了这些没盐没醋的淡,朱爱笛又换成嬉皮笑脸的语气:“虽然人家是个老娘们,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当作零食吃好了。什么时候想见我,给我打个电话吧。买卖不在人情在,这可是你的口头禅。”见她废话那么多,我就故意涎着脸问,那你是不是也是我的零食?朱爱笛大喝一声“混蛋”、“想得美”、“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吧”、“别了司徒雷登”。口气像处女,然后怒气冲冲地挂了机。

我老婆虽然还算不上母夜叉,但我一直比较听她的话。这个有失男子汉尊严的气管炎行为,早在大学时代就开始了。我一直恍恍惚惚,五迷三道,也乐得有人管。这就更加助长了她飞扬跋扈的嚣张气焰。即使现在把我给蹬了,她仍然自信余威尚存,我依然自觉积习难改。因此,听了她的电话指示,我不得不奉旨上网。

网络这个东西还真是害人。我一经“破处”,就不想出来了。面对一个遥远的幽灵,我就像是找到了梦寐以求的乌托邦,居然打开了珍藏多年的话匣子。根本无暇考虑网络乌托邦用完就扔的即时特性。对方似乎也颇有聊兴。我们唱和不止,直侃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不知东方之既白。一通海侃神聊后,我才觉得这么多年把时间花在研究无用的学问上,立志要为人类做贡献,真是一个特号大傻瓜。怎么就忘了人世间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呢?

姓名的训诂学研究

辛追这个名字的确很古怪。据我所知,由“辛”、“追”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汉字组合而成的名号,早在汉代初年就存在了。1972年,长沙郊区马王堆出土了一具保存完好的汉代女尸,到现在还存放在长沙的“马王堆博物馆”里。那具女尸生前的名字就叫辛追。根据考古资料,此人活着时,是汉初长沙国丞相利苍之妻;按照古代的盟约和婚姻誓言,此人死了之后也只能是利苍之鬼,逃不出利苍干枯的手掌心和干瘪的三角区。但此人究竟是利苍的正妻还是侧妻,是守贞节的鬼还是善于偷人的鬼,我就完全不知道了。下面是1972年的考古发掘报告。有关这一点,我倒是敢保证。

马王堆汉墓最引人注意的是首次发现了一具保存了两千一百年的女尸。一号墓中辛追的尸体身长154厘米,保存体重34.3公斤。体形完整,全身润泽,皮肤覆盖完好,大部分毛发尚存,部分关节可以弯动,软组织尚有弹性,注射防腐剂时,软组织随时鼓起,以后逐渐扩散。1972年底,对尸体进行了解剖,并进行了解剖学、组织学、微生物学、寄生虫学、病理学、化学、生物化学、生物物理学、临床医学以及中医中药学等多种学科的研究……

经过多方面的观察研究分析,辛追生前患有全身性动脉粥样性硬化症、冠心病、胆结石等多种疾病。还发现左上肺有结核钙化病灶,慢性铅、汞积蓄,胆囊膈畸形,腰椎间盘脱出或变性,右尺桡骨远端骨折畸形愈合。在直肠和肝脏内,还发现有血吸虫卵及肠道绕虫、鞭虫感染等病理现象。在古尸的食管、胃、肠道内共发现甜瓜子138粒半,表明患者是在吃了甜瓜之后不久死去的。经过综合分析研究,死者由于胆绞痛的急性发作,反射性的引起冠状动脉痉挛,由此导致心肌缺血而造成猝死的可能性最大。

以上证据确凿的事实,让我有机会作出如下一些大胆的推测:一,如果今天的辛追是真名,那此人的父亲就一定是个大有学问的人。二,此人的老爸也一定是个有胆量的人。三,此人的老爸还很可能是个有爱心的人。有学问不用说,考古学太偏远,太僻静,太不具有时代性和狂欢化特征,知道辛追的人本来就不多。有胆量是因为:最古老的辛追还尸骨完好,某些吃了豹子胆的人,就敢给自己刚刚落地的小丫头片子取名辛追,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有爱心嘛,自然是指当今的辛追之老爸,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像汉代的辛追一样,即使不能永垂不朽,起码在千百年之后能尸骨完好。这份爱心,简直没得说。王果然的老爹就没有这个雅兴。

在聊天室里,我将上述意思给辛追唱和了一番,没想到辛追听了之后大喜过望,激动不已,连声称赞我的猜测确实符合她老爸的意思,王果然因此也就算得上她老爸横跨阴阳的知己。因为辛追的父亲已经死了,正在阴间接受有关方面的垂询。在聊天室里的唱和中,辛追很忧郁地认为,她老爸不能和“人间唯一的知音”王果然对话,真是遗憾。

现在我知道了,辛追姓李,叫李辛追;她的父亲叫李功一,是我国房中术研究领域内的大师级人物。此人研究的是人体最隐蔽的部位,研究的是人体最隐蔽部位的机械运动,所以在历次政治运动中,都被冠以坏分子之名。坏分子属于“四害”之一。由此也就不难想见,李功一受到过多少非人的磨难。不过,从前几年开始,我国人民饱暖思淫欲,对房中之事空前重视,所以李功一铁树开花老来俏,近年来名声大振,盛名传遍江湖。而我除了上课混饭,整日无所事事,只好埋头书堆,确实读了不少李老的著作,觉得受益匪浅。对我研究的那道学术难题也大有帮助。此人在铁树开花老来俏之后,不顾年老体弱,热衷于四处传经送宝,讲解房事动力学的原理和规律。但不幸在去年过世了。这在一个表面上肉欲横行、杀声震天,实质上堪称无性的时代,李功一的去世确实算得上巨大的损失。而他的去世留下的巨大空白,我们现在已经感觉到了。本人就是一个不幸的例证。

续姓名的训诂学研究

我的真名叫王一杰。从名字听上去,我老爹也只是希望我活着时能够成为人中之俊杰,对千年后尸骨完好与否根本没有兴趣。这也不怪他,因为他是一个农民,受限于农民质朴的想象力。王果然是我的笔名。

若干年来,我为自己取了许多笔名。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都能在我的笔名中找到些许端倪,比如爪子、翅膀或者鱼鳍一类东西,都若隐若现地掩藏在我众多的笔名内部。在我的笔名库存当中,有的名字极富想象力(比如“王洞天”),有的名字大胆过头(比如“王蟒之”),有的还能吓人一跳,甚至让人噩梦醒来找不到早晨(比如“王魔鬼”)。但我选来选去,只认为“王果然”还不错,既平实,又有些出人意料。当然,也寄托了我的美好希望。

直说了吧,我青灯黄卷,累得武器麻木,为的是解决一道学术上的难题。迄今为止,我围绕这道难题已经写出了几十篇学术论文。自认为水平还差强人意。如果发表出去,说不定还会让一大堆没有自知之明兀自洋洋得意的“学者”当场下课。每次我都抱着美好的希望,用王果然这个名字将论文投了出去。动用的还都是“特快专递”。然后我就端坐在书房里抽烟、喝茶,心急如焚地等候好消息。我希望“果然”两字能给我带来好运道。但那些编辑有眼无珠,我寄出去的东西,“果然”都泥牛入海,消息全无。所以我一篇论文都没有发表过。每到年终,上报科研成果时都是白板和鸭蛋。这不但让我挨了系主任多次臭骂,狂背了好几年“不学无术”、“滥竽充数”、“误人子弟”的恶名,也使我在那所下三滥的野鸡大学里,居然还大有下岗的危险。尤其可恨的是,每回收到退稿信,我老婆朱爱笛都要把“果然果然”喊得山响,仿佛是在唱摇滚。气得我直咬牙,却又不敢发作。

其实我一点不求闻达的心思都没有。和许多人一样,我的功名利禄之心还很强,天天都梦想着成大名。做的梦还都和主席台有关。只是看到我老婆朱爱笛同志经常在“关键杂志”发表“重头文章”,在当代文学批评界已经成为新秀,已经得到了几个名声显赫的老权威的亲切抚摩,还盛情邀请她去读博士,无奈之下,我也就只好剑走偏锋,不求闻达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做梦:要是既能隐居,又能被人从隐居的山中一绳子拉上主席台,端茶就坐,该有多么牛逼啊。

我思考再三,终于把我名字的来历说给了辛追,也把王果然这三个字惨不忍睹的遭遇告诉了她。没想到辛追对我的诚实表示了激烈的赞赏,也对我“失之东隅”之后能够尽快“收之桑榆”寄予了厚望。按照她的意思,像王果然这样一个不出世的豪杰,将来要是不坐在主席台上,真是天理难容。就凭人家王果然是李功一的知己这一点,她李辛追就能判断出王果然的水平究竟有几何。

听了辛追的话,我非常高兴。近几年来,我整日穷坐书斋,息绝交游,这样深刻的论断已经很长时间没缘听到了。即使是朱爱笛赏给我的表扬,最近一次也要追溯到结婚以前的一个炕头上。所以我对辛追更有好感,紧接着就对她起了故园之情。

朱爱笛相中我的理由

上大学三年级时,我才开始和朱爱笛同学谈恋爱。回头想起来,那也是因为软弱。我貌不出众,资质平平,囊中羞涩,对恋爱这等非分之物向来不敢轻易相信。所以也就不敢轻易以身许人。何况在那段时间里,我的悲惨遭遇也着实让我提高了不少警惕,生怕这中间又有让我难堪的猫腻发生。这当然还是软弱。

大学三年级是个滑稽的时间段落:不用功念书的好日子已经过去大半,想念书又没心情念书的尾声却迟迟得不到展开。于是许多人穷极无聊,就开始恋爱。这就更是软弱的表现了。我的同学们几经上窜下跳,几乎都出双入对了,就我还是光棍一条。同学们见我情急之下努力再三,抛头颅,洒热血,跳着秧歌舞四处哀求,东拉西借,到头来还是一只东飞的伯劳,就自告奋勇,纷纷拍着胸膛,要给我寻找到那只西飞的“燕”。找得多了,他们就有了游戏的感觉,丝毫不顾及我的情绪和体面。

在和朱爱笛“来电”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经常收到他们给我发来的鸡毛信:哥们,十万火急!马上跑步赶到东方红广场毛主席像的屁股后边,你的“西飞燕”就张开口袋在那里等你!等我乐颠颠一溜小跑赶过去,毛主席屁股后边除了一群专心觅食和互相调情的鸽子,一根燕毛都没有。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就看见了探头探脑偷窥我的同学们,也就是那封鸡毛信的炮制者。才惊呼又一次上当。所以对朱爱笛的主动示爱,我受宠若惊之余,马上就认为:这又是他们串通好了来欺骗我。于是强压激动,故作姿态,对朱爱笛来了个不冷不热。

但塞翁失驴,又安知不是桃花运呢?想不到我的不冷不热,正对了朱爱笛的胃口,使她觉得,骄傲的王一杰同学确实配得上她的神圣青睐。当三个月后,我平生第一次在学生宿舍那张嘎吱作响的小床上罗通扫北完毕,我气喘吁吁地询问过朱爱笛:嗨,朱同学,你究竟看中了我哪一点伟大品质,惹得你以身相许?朱爱笛配合结束,光溜溜的身体上也浑身是汗,热浪滚滚,但情绪极好,还是扳着指头给我剖析了一番:

一,王一杰整天五迷三道,从不恋爱。到了大学三年级,还是一条铁板钉钉的光棍,很可能不是凡品。将来极有可能一唱雄鸡天下白。只不过目前还是一根呆在匣子中的木钗。但她有的是办法让我飞起来,唱起来,硬起来。

二,她朱爱笛自认为是七仙女下凡,人人都奢望得而诛之,何曾受过这等冷遇。一试之下,发现王一杰居然对她敬鬼神而远之,那就更加证明王一杰不是凡品了。

三,她朱爱笛一向喜欢接受各种各样的挑战,越是难啃的骨头越能激发起斗志,因此发誓非要攻破王一杰这座堡垒不可。

说完她就嘻嘻一笑,将白花花的一团肉体扑在我汗腾腾的身上。

快与慢

事实又一次证明朱爱笛同学是正确的:凡是她发誓要攻破的堡垒,一般情况下,其存活期都不会超过五天。我就是第五天中弹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确实在她的射程之内;她是第三个月倒在我身下的。让我欣慰的是,也在我的射程之内。

为了说服朱爱笛心甘情愿充当我的靶子,辛苦过程真算得上“路漫漫其修远兮”。因为朱爱笛认为,就这样没有任何过门地刺刀见红、一针见血,也未免太快了一点。她说:“虽然明媒正娶的陋习可以革除,必须要革除,但也不能如此草率,如此性急,如此不讲章法。”还劝我不要因为一时性起,给我们将来的爱情留下隐患。

我的意见一直都很坚决:三个月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不是快了,而是大大的慢了,早就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嘛。我告诉她,我们这样做,恰好是兴之所致,对爱情的运转齿轮只有润滑的好处,哪来什么隐患。从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开始,我就劝她干脆中弹算了,没必要遮遮掩掩,一切都还不是早晚的事?及时行乐要紧。我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一连游说了三个月,早已口舌生疮,到头来连抠扳机的机会都没有,你说这还能算快吗?

最后的结果是:趁着暑假学生宿舍没人,经过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在半推半就之间,我们终于在我床上完成了首次射击打靶行为。当然,在此之前,我掏出全部腰包,请她喝了一次冷饮,看了一场比较开放、比较裸体的录像,制造了一些火候。否则,也没这么容易得手。虽然夏天穿得很少,但朱爱笛的裙子和内裤决不是轻易就可以攻克的。但事后朱爱笛却老笑话王一杰是个“一二三马上买单”的主,她还没有来得及品尝,事情就结束了,“也未免太快了一点。”从那以后,只要我在交公粮时有以次充好的情况,朱爱笛都要追根溯源,找到以次充好的行为在发生学上的原委。就像她现在考证当代作家的作品为什么总是那么阴柔,动辄都要扯到那伙作家童年时期的营养不良、母乳不济上一样。但在那间炎热的学生公寓里,那个酷暑难当的夏日深夜,我闻听“一二三”之后,竟然热情喷发,斗志昂扬,又重新射击了一次。只是朱爱笛在关键时刻感到有点痛,小嘴巴里还象征性地流了一点血,但究竟是鸡血、鸭血还是人血,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她要我尽量为她着想,不要太过生猛。我头脑发热,考虑到这些艰难的因素,在第二次射击时,就比较从容了。抠扳机的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我估计,她也有机会品尝其中余音绕梁般的韵致——后来我们的交流和讨论,证实了我的估计完全正确。

没想到临近结束时,朱爱笛却嘤嘤地哭了起来,说她历尽千辛万苦,抗腐蚀永不沾,好不容易才保存下来的那张膜,居然几分钟就消失殆尽。“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听她说完,我们就顺势搂在一起,互相发了一个赤身裸体的誓:一定要把我们今天的爱情成果,坚守到曲终人散,哪怕结果只是可怜的1比0。说完这些话,我又情不自禁地射击了一次。点射完毕,我才五迷三道地接上刚才的誓言,又发了一个气喘吁吁的誓: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去仔细体会缓慢完成的爱情。刚才只是进的第一球,当然要快一点。兵法云: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嘛。只要守住了这一球,我们就不能算输。

听了我的誓言,小朱子哭着哭着又大笑起来。我们是学文学的,都深通修辞学之猫腻,朱爱笛也就毫不费力地理解了我刚才的幽默。于是她从床上站起来,右手按在左边乳房上,昂着头,耸着肩,大声称颂王一杰“果然不是凡品”。像在对着《圣经》发誓。

朱爱笛的新爱情

说起来非常不可思议,朱爱笛新爱情的给予者和施予者,居然是她早几年的学生。既然是学生,按正常情况,当然就比她小几岁。但到底小几岁,我一点都不关心,只觉得朱爱笛确实厉害,在如狼似虎兼豆腐渣的年龄(朱爱笛也是三十四岁),还能啃上一嘴嫩草。至于他们在网上如何聊天,如何勾魂和被勾魂,详细情况我一点都不知道。但据我估计,这一回肯定又是朱爱笛攻破了人家的堡垒,突破了人家的防线。只是不知道这个名叫刘庆余的哥们是不是凡品,也不知道他老弟是不是和我一样,到头来也是个冒牌的“非凡品”。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惟一能知道的就是朱爱笛的婚礼。在把我蹬了后的第三天,刚好是星期六,这对狗男女就迫不及待地在一家豪华饭店,举行了必要的睡前仪式。按照我现在静下心来的推算,他们肯定早就计划好了,一定要朱爱笛在星期三和王果然共进最后的晚餐,把事情做一个了断,以便留出缓冲地带,用三天时间准备婚礼。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用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快感来聊以自慰——浮士德博士不是早就感慨过吗:“停一停吧,你可真他妈美丽!”当然,我应邀参加了发生在饭店中的盛大典礼。这也符合朱爱笛的一贯作风。她认为自己行得端,坐得正,与自己的老公结婚,请已经不是老公的前夫兼同学赴宴,也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我耳朵软,更兼她当年的积威,只得去饭店朝贺。顺带还肩负着证明她胸怀磊落的重任。

当看到两个新人(这就要加引号了)在婚礼进行曲中款款走出时,全场掌声雷动。来的都是朋友,掌声是必尽的义务。我也只好鼓将起来。但鼓着鼓着,就情不自禁地成了真鼓。这都是气场的教唆作用。而有那么一瞬,我发现朱爱笛确实美丽非凡,新郎倌确实英气勃勃。如果把年龄因素去掉,也确实算得上一对金童玉女。只可惜朱爱笛长期误入泥潭,运气不佳,鲜花插在了猪背上,实在让人叹息。我现身说法,当场就叹息了两声,以示诚意。

朱爱笛不但鼻子灵敏,耳朵也很敏锐。她从雷鸣般的掌声中,居然发现了我的掌声和叹息,就朝我观望过来。她使用了一个笑容,算是对我的举动的赞赏。我得到鼓励,再加上气场的催眠作用,竟然不知今夕何夕。于是鼓得更加卖力,更加心悦诚服。在那一刻,我恍恍惚惚,一点正常人应该拥有的嫉妒心都没有。考虑到气场的作用,也就怪不得我了。话说回来,人家朱爱笛本来就不是我池子中的鲢鱼嘛。现在放人家出去,只能算是积阴德。

接下来是新郎新娘挨桌敬酒。这一套我太熟悉了。我和朱爱笛当年也玩过这一手,还玩得相当漂亮。朱爱笛见我大义凛然,临危不惧,事后还以为我结过好几次婚。我至今记得当年我敬到我老爸时,我老爸看着朱爱笛平坦的肚皮,就像看到了未来孙子一样的神情。只可惜我和朱爱笛在一条床上打滚数年,弹药倒是耗费了不少,到头来却颗粒无收,辜负了我老爹的殷切期待。当然,这要怪朱爱笛,因为她发誓要等到我功成名就之后,才允许我拉响后代的礼炮。

那天在饭店,当朱爱笛和她的新爱情敬到我们这一桌时,新郎倌刘庆余搞清了我的身份,置马上要深入学习的房事动力学于不顾,非要和我对饮三杯不可,还把“王老师王老师”喊得亲热无比。一点内疚感都没有。我深有感慨,觉得江山确实代有个把才人像猪一样从圈中拱出,就毫无推辞之意。直喝得痛快淋漓,日月无光。把站在一旁倒酒的朱爱笛乐开了花。

幸福感与回锅肉

那天晚上从饭店回来,我孤家寡人,心情糟糕,干脆继续喝酒。到了凌晨,我还是睡不着。想到朱爱笛快速到来的新爱情,就更加兴奋难眠,思谋着如何尽快找到一个可以扫射的对象,以发泄一下心中的块垒。很快,我就有了正常的醋意,觉得三天的单身汉生活已经让我厌恶之至,也漫长无比。正当我算计着要不要下楼去发廊时,突然电话铃声响起。在深更半夜,那玩意活像鬼敲门。我提起听筒,没想到居然是朱爱笛打来的。我没好气地说:“你不安心侍寝,给前老公打什么骚扰电话?想吃回锅肉是吧?”

朱爱笛嘻嘻一笑,为的是让我听出她幸福的鼻音:“感谢你啊,老同学。”我确实感觉到有某种幸福在我耳膜上跳动,奇痒难当,却也只好强压怒火:“感谢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老同学了嘛。但你们这对狗男女,也未免太快了一点。”

朱爱笛又是一笑,一点尴尬都没有:“快什么呀,我们已经好了半年了,以前也就是三个月。”联想到正常的醋意,我气不打一处出,想反驳,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正要张口结舌,对方又说开了:“要跟上时代的步伐,这话可是你说的。反正现在就是个快。”为了防止她太得意,我故意大声问:“新郎倌怎么样?据我所知,你爬坡一般都需要50分钟。他有那个本事吗?”

朱爱笛果然收敛了一些。她故作姿态,慢悠悠地说,王一杰,不要那么下作好不好。我假装大笑起来,声音听上去却十分空洞、干涩和了无力道:我下作?我怎么就下作了?你还好意思说我下作?你没爬上坡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莫非又想吃回锅肉了?

朱爱笛正色地说,王一杰,别瞎扯了。我现在很幸福。你的回锅肉就让别人去吃吧。我也衷心祝愿你能很快被人吃,也好让你不要去自挂东南枝。我给你打电话,是想提醒你不要那么猴急。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朱爱笛趁我无话可说羞愧难当,接下来向王一杰庄严宣告:“我正在帮你留心,一定要想方设法,尽量多快好省地给你找到一个非次品。但你自己也要努力,要争气!生猛一点!既然不愿出门,上网不就得了。网上勾魂的技法我早就倾囊相授了,要向那个司马相如学习。”

我忍无可忍,终于大骂了一句:给我闭上你的鸟嘴!没了你张屠夫,难道我还真要吃带毛猪?

唱和

在百无聊赖中,辛追的回信到底还是来了。说百无聊赖,其实距我给她发“裸体”照片附带回信,也就是几个小时。情感高速公路的时代,一小时就等于一万年,决不仅仅是古代的“天上一日,人间一岁”那么简单。反正现在我除了看书、瞎想和炮制文字垃圾,既无炮可打,又无灯可吹,不百无聊赖还能怎样?

在信中,辛追说她看到了我的照片,对我信中所写的一二三四,也表示了一定程度的首肯。尤为关键的是,她说她很高兴看到我光溜溜的身体,和身体后边的大海、阳光。还让她“心胸顿时开阔了许多”,“精神为之一振”,“活下去的念头更加强烈了”。更重要也更基础的是,寄去的照片还使她有机会大面积地认识王果然。

辛追又一次说到了“认识”。我相信,这一回的“认识”和前一回“认识你很高兴”的“认识”,恐怕已经不是一回事。看来,对我上一次回信中表现出强烈的邀请语气,辛追一点都不生气。我为此既感到高兴,也不得不佩服我前妻朱爱笛的判断确实正确无比。朱爱笛就说过,那个叫辛追的老娘们,经过一番网上神侃,已经缠上冒牌货王果然了。

辛追在提到我的照片时说,果然,你太谦虚了,你的模样岂只及格。你肌肉发达,皮肤黝黑,除了脸上看起来有点贼眉鼠眼,简直就是个大丈夫嘛。辛追还劝诫我,过度的谦虚就是骄傲,以后不要那么不自信,“也不要在大姐面前故意卖弄”。辛追还问我,在她12月25日生日那一天,王果然准备给她什么惊喜?

近段时间,我被打回原形后,孤家寡人,百无聊赖,对这种性质的唱和非常感兴趣。多年来,除了上课和必要的应酬,我几乎从不出门。现在能关在屋子里和一个幽灵唱和,确实对我的胃口。我是研究文学的,自以为对古代的唱和诗颇具心得。我认为那是人性的正确体现。所以我就原谅了许多酸不拉唧的唱和诗当中,包涵着的酸不拉唧成分。我们的软弱需要这种酸性物质的浸泡。两年前,我写过一篇论文(当然没缘发表),谈论的就是唱和诗。我在那篇文章当中,为唱和诗做了大规模的辩护,还从时间性和空间性的哲学高度,给唱和找到了自以为深刻之极的人性理由。我的意思是:在古代,时间和空间更有着难以克服的坚硬性,古人在时间和空间面前的不堪一击,较之于我等草民,也许更加严重。所谓唱和,实际上就担负着呕吐恐惧和危险的任务,目的是为了把我们的祖先,摆渡到相对安全一些的位置上去。

我对辛追卖弄:这种呕吐对我们也无比重要。但时代不同了,我们有我们的唱和方式,我们有我们的呕吐方式,因为我们遇到的危险,和我们祖先遇到的已经大不一样。我们的方式是:在网络提供的虚拟性想象中,在网络构成特殊品牌的乌托邦中,把自己和一个幽灵的关系,处理成“我与你”的关系。为此,我还专门提到了一位名叫马丁—布伯的神学家,以及这位神学家说过的一句话:“祈祷不在时间中,时间却在祈祷之内;牺牲不在空间中,空间却在牺牲之内。”

辛追对我离题万里的说法表示了强烈的不满。认为我这是居心叵测,还质问我“究竟意欲如何”。我只好暂时放弃网上勾魂的歹念,只对辛追说,王果然提到马丁—布伯不是为了卖弄,更不是为了矫情,是为了引出如下一个小意思:在今天,这个幽灵就是上帝的替身,我们可以向他(或她)说出我们的所有隐秘,我们可以向这个幽灵祈祷,甚至可以为这个幽灵进行网络认可的虚拟性牺牲,以便保存时间的完整和空间的完整,进而把我们的软弱给有限地打发掉。反正这个幽灵又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我们也就不存在丢脸不丢脸的危险。就权当是在向真正的上帝祈祷好了。

辛追又回信了。她不大同意我的看法。在唱和中,她说,果然,你讲的那个幽灵不能成为上帝的代用品。需要代用品的,永远是我们这些残缺不全的生灵。网络时代的唱和,更没有能力把对方处理成上帝。归根到底,这都是我们的软弱给闹的。

但为了安慰我,辛追还是幽默了一把:“你愿意向我祈祷和为我牺牲,我倒是很感动。”这把我吓了一跳。在来信的结尾,辛追还佯装发怒:我是个活生生的真人,我的照片也得到了你照片的“唱和”,怎么就成了幽灵?

阑尾和阑尾炎

在我们最后的晚餐上,朱爱笛提到了焦仲卿和刘兰芝的故事。我说过,作为一个背叛家庭和爱情的犹大,朱爱笛没有资格谈论这件事情。但我没有把它点破。不过,我非常清楚,朱爱笛那样说的目的还是很明确,而且是善意的。她是为了劝告王一杰,一定要抓住现代化提供的机会,以免落得焦仲卿那种自挂东南枝的下场,才说到了焦刘二人的悲剧。

朱爱笛的好意我当然能够理会。即使她把我给蹬了,我对她也有那么一点不大不小的意见,觉得她把誓言当儿戏,但这并不能表明人家是个完全忘恩负义之人,也不能证明我一点错都没有。王一杰没本事当官发财,甚至连一个伪学者都没本事混上,这在今天就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人家朱爱笛走入新爱情没几天,就给我打电话,通报辛追可以当零食的消息,就是人家朱爱笛有良心、讲义气的明证。至少我愿意强迫自己这样看待问题。在和辛追互赠照片和讨论过“认识”(yada)的涵义之后,我对朱爱笛的感激就更加强烈了,也对她起了故园之情。

没过几天,朱爱笛又打来电话,询问我和辛追的最新情况。“是不是已经睡在了一起?零食还吃得有滋有味吧?”她在电话那头说,“时间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即使按照你越走越慢的生物钟,估计也该下手了。”我告诉朱爱笛,我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不要把什么交往都朝力必多身上扯,好不好?再说了,当年的三个月,你还不是觉得快了?朱爱笛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听上去幸福之极:“网络交流嘛,又不比从前。你这个人就是面浅,宁愿自己憋着,也不向人讨食。其实那有什么呀。”最后她当机立断,“如果你不好意思向人家吐口,我愿意冒充你上网跟那个辛追说。把口令告诉我就行了。”

我问朱爱笛,你管闲事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一些。就算朕有点释放力必多的想法,也用不着太监着急。朱爱笛在那头笑得越发来劲:“我管闲事,还不是怕你去自挂东南枝。”我气得浑身冒泡,大声质问她:你有什么办法吐口?你凭什么那样自信?就凭你老牛啃了一把嫩草?说完这话,我马上就后悔了。在这个世界上,无论男女,每个人都想啃一把水灵灵的嫩草,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前妻那样有志者事竟成。

朱爱笛果然大笑起来,完全不顾及我对她明显的敌意:“凭什么?就凭我代你向那个老娘们发誓嘛。你连这个办法都不懂,是不是真的退化了。当年你不就是这样把我给摆平的吗?”尽管她说的不全是实话,但我自知理亏,只好忍气吞声,沮丧地告诉她:誓我是发过的,如今也好端端地摆在那里,我可从来就没有违背过。朱爱笛闻听之下,大喝一声“呸”!然后才说:别的都不计较了,你没有退化那就再好不过。去!你现在就去向那个老娘们发誓,反正有那么多夏雨雪天地裂一寸相思一寸灰之类的诗句,还都是现成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听了她一番教诲,我默然良久,觉得道不同不相与谋。就自作主张挂了机。朱爱笛见我胆敢擅自做主,不听她的指示,又怒气冲冲把电话给打了过来。但我懒得理她,任凭电话铃声像炸雷一样在空旷的屋子里暴响。我神神道道,居然又想起了最后一顿晚餐上的“自挂东南枝”。

在刘兰芝被焦仲卿之母赶回娘家时,焦刘两人站在离别的村前小道上,哭哭泣泣相约同生共死。方法就是一个自挂东南枝,一个投河自尽。当听说刘兰芝在娘家毫无立锥之地,迫于残酷的现实只得改嫁时,焦仲卿憋闷良久,万念俱焚,骂声不止,还把夫子“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的教诲引用了一通。但迫于誓言,也只好自挂了东南枝。几分钟后,他僵硬的身体在寒风中成了一面破旗,像极了残败的誓言。刘兰芝听见噩耗后,大骂焦仲卿愚蠢之极,完全不通权变。但迫不得已,也只好在再嫁的路上投河自尽,以殉誓言。

王果然知道,这充其量只是变态的古典性誓言,在信息化的网络时代,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辛追从来没有向我发过誓,我也没有给她做过任何承诺。甚至在给她发了“裸体”照片后,我还开玩笑说要让时间去检验一切。我自知软弱,没有任何力量承担任何誓言。但我向朱爱笛发过气喘吁吁的誓。当然,朱爱笛也向我发过誓,还是赤身裸体的誓,又有什么用?在学生公寓的破床上,在炎热的夏天的午夜,我们凭着年轻和冲动,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居然相信有能力实践誓言,以为一比零的比分足以保证我们获得胜利,根本就不愿考虑如下情况:即使三比零领先,也有被人翻盘的可能。

在猝不及防的网络时代,像朱爱笛在电话里嬉皮笑脸说到的那种发誓,我思索再三,姑且把它称作“现代性誓言”好了。在我看来,现代性誓言只是古典性誓言右腹腔中的一根盲肠。食之固然无味,但弃之还是有点可惜。因为它至少还有一点用处:我们在内心里,总是倾向于听到别人向我们作出承诺,以便为自己找到些许的安全感。因为我们天生软弱,因为这是一个处处充满陷阱和危险的年月,所以这根盲肠还是割不得的,尽管它经常发炎。但我们对付这种性质的阑尾炎有的是办法:不断通过网上勾魂,努力制造新的阑尾就行了。朱爱笛说得对,网络乌托邦给我们提供了不断制造新盲肠的机会。有了网络,就不愁没房事干。也就不愁没有爱情。

从炎热的、深夜的学生宿舍出来,当我们穿好衣服、内裤和裙子不久,当朱爱笛眼见对我作出的誓言发炎后,连忙给我买了一部电脑,手把手教我上网勾魂,还给我找到了勾魂的对象,就是一种典型的补偿行为。我即使五迷三道,又岂能不知。朱爱笛这样做,既希望我能从誓言的补偿行为中得到安慰,不至于自挂东南枝,也能让她的内心得到平衡,并最终把软弱给有效地掩盖起来,还能给当初赤身裸体的誓言一个缺斤短两的交代。朱爱笛思虑周全,一贯善于未雨绸缪、一石三鸟。考虑到我们之间的旧式爱情和我曾经发过的誓言,王一杰给了朱爱笛一石三鸟的机会。

关于阑尾和阑尾炎的唱和

我瞅了个唱和的空挡,把以上想法向辛追说了说。当然,我没有说到我老婆,也没有说我老婆的所作所为,更不涉及辛追。只以焦刘二人的唱和为例,把上述言论当作一个命题提了出来,还大发了一通感慨,攻击了一通我们的软弱痼疾。我这样做,还不是想向辛追来一手“诗向会人吟”的花招,以便尽快达到网上勾魂的既定目的。没想到我的感慨,却引起了我和辛追之间的激烈争论。争论的结果还颇有点不欢而散的霉菜味道。这搞得我非常沮丧。下面,就是我和辛追在聊天室里唱和的节录:

辛追:你刚才说的那个命题有问题。

果然:请讲。

辛追:誓言不是盲肠。誓言是什么,盲肠又是个什么玩意?

果然:盲肠就是阑尾。不是盲肠难道还是心脏?难道誓言那玩意配得上心脏的光荣称号?

辛追:它是一个相信其有就有,相信其无就无的东西。

果然:辛追兄,我的社会学家,你太禅宗了,最后失去了针对性。

辛追:贤弟呀,你本来就没有具体的指涉嘛,又让我怎么说。对了,你这样说,是不是别有用心?老实交代!

果然:你厉害,你厉害。是盲肠还是心脏我们以观后效,让时间做证。

辛追:你不要把什么都推给时间,时间又算个什么东西?你说它是鸟它就是鸟,你说它是棒槌它就是棒槌。

果然:你厉害你厉害,你确实厉那个害,你让我胜读了十年书,增加了一床被盖。我先下去体会体会你的深刻见解……

在网上安个家

辛追的生日就要到了,我应该给她一点惊喜。我和他已经连续唱和了三个月,目前还只是互换了照片,连盲肠都没有互相给予,诚如朱爱笛所说,是有点说不过去。他和刘庆余恐怕就不是这种搞法。他们不过是三聊两聊,说上床就上了床。

近段时间,我抛开学术研究,把那道难题暂时打发到阴道角落里,潜心钻研网络。几个月下来,自认为对于网络的实地操作颇有心得。于是我突发奇想,在一个很隐蔽的网站上,购买了一些空间,将它改建成一套四室两厅两卫两阳台的公寓。我把朝南的那一间大屋子定为卧室,摆上了床铺和梳妆台;将朝北的一间定为书房,放满了昂贵的典籍;而在两个阳台上我还供养了许多鸟,其中不少还是早已绝迹的品种,比如始祖鸟。我打开音箱,就能听见阳台上传出的鸟鸣声。它给了我一种童年的感觉。

我就这样在网上安了一个温暖的家。这也是网络乌托邦的好处。网络乌托邦抄袭了我的欲望和理想,还将我的欲望和理想转化成了虚拟的现实。现在,我的房间内一应俱全:卧室温馨,书房明亮,客厅是按照辛追上次发来的照片上背景设计的。我费尽心力,还把辛追身着睡衣的照片挂在了客厅的墙上,以示对她的尊重。当然,也有向她发出邀请的意思。总之,这就是我送给辛追的家,希望能让她高兴。

我没有给这套房子取名。我想把命名权拱手送给辛追。这也是对她的尊重。我埋头干了十天(看来我的网络技术还有待提高),总算在辛追生日的前一天,将这套房子的钥匙——进入网络的密码——给了辛追。我在去信中问她:不知这能不能让你“惊喜”?

辛追生日过后第二天,我收到了她的回信。在信中,她说她太高兴了,她说王果然给她的惊喜实在出乎她的想象。辛追还说,没想到王果然这么有情趣,居然送了她这么大一套豪华别墅,让她感动不已。“当然美中不足的事情也不是不存在,比如,房子中的陈设就稍显单调,甚至一些必需品都没有。”辛追说。至于必须品叫张三、李四还是王五,她在信中又不明说,只说我以后会知道。四十岁零二十四小时的辛追非常善解人意,她没有忘记安慰我。她说,即便如此,她已经惊讶得了不得了,还“感动得一塌糊涂”。王果然一个大老爷们,能把屋子布置成这般格调,已经相当不错了,酷似一只蚊子打了一场淮海大战。“毕竟布置房间一类的事情,是我们主妇的研究领域,是我们女人的主打项目。”

我给辛追回了一封信,问她为什么生日当天没有与我唱和。“我可是兴致勃勃在网上等了大半夜。”几个小时后,辛追就迫不及待地回了信。大致意思是:生日那天她在饭馆吃饭,接受了不少亲戚朋友的朝贺。毕竟四十岁是整寿,是人生的分水岭——从此以后朝着豆腐渣的方向呼啸而去,所以有必要热闹一番。一通神聊后,回家已经是后半夜了。回到家,又有了她老公近段时间里的难得邀请,就彻底失去了上网唱和的机会。她希望王果然对这种生活中的正常事情不要生气。而她身在曹营心在汉,“整个晚上从头到尾,都在想念你王果然。包括最后一刹那。”

为了安慰我,辛追再次说到了认识王果然确实三生有幸,确实是奇遇和福分,因为王果然给她带去的惊喜实在是太大了,也让她“孤独寂寞的内心”“感动不已”,还“有了一种难得的充实感”。不过,听她那么说,我得蜀望陇,急切想知道的事情却是:这个惊喜会不会和yada(认识)有关。

辛追在信中根本没有提到这个问题,所以我也不好问。怕问了她要翻脸,毕竟到现在为止,我们的关系还没有经过肉体的首肯,也就摸不清人家的脾气究竟为几何。辛追只是在来信的结尾告诉我,她又给网上之家添置了许多东西,把不少必需品都买回去了,还将那套房子重新布置了一遍。辛追希望我能尽快上网看看,也希望我能满意她的布置。来信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给那套房子取了一个名字,就叫它‘利苍别墅’吧。”

有关力必多的必要补充

朱爱笛蹬我的理由之一是:王一杰把力必多全部用在了学术研究上,到了床头早已火力锐减,致使公粮交得缺斤短两。最恶劣的是,还常常以次充好,敷衍塞责。这个看法其实是错误的。我穷坐书斋,两耳不闻窗外事,天天锻炼身体,又只有三十多岁,岂能如此无用。只是我老婆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做学问上,都生猛了得,高我不少,所以弄得我和她办事情时,始终有些不自信,不大放得开手脚。这种不自信和畏手畏脚很快就形成了习惯。形成了习惯的事情,和形成了决议的事情一样,要更改就难了。朱爱笛对我有意见,事到如今,我也愿意接受现实。但这里边有一个很大的误会。

朱爱笛从来就不知道的一个秘密,现在可以说了。我们同榻共枕数年,其实隔三差五,我都躲在被窝里边自我解决问题。只是我手法熟练,即使她睡在旁边,也无法知道我究竟在干什么。我是一边假装鼾声如雷,一边细细品味的。颇有一番偷情的腊肉味道。不过,我修炼成如此身手,跟她的生猛表现对我产生的威慑也脱不了干系,她根本就没有资格责怪我。在最后的晚餐上,我之所以不承认自己有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的恶劣行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但我懒得对她明说,怕伤了她的自尊心。何况即使说了,于事又有何补?

我从来就不缺乏力必多,否则,当年在学生宿舍也就不会再一再二再三了。朱爱笛思考问题酷爱追根溯源,居然忘记了这么关键的发生学问题,真不知这些年她在文学研究中,都考证出了些什么东西。现在我彻底解放出来了,一个人寂寞难当,力必多的水平当然更是空前高涨。早就想“认识”个把女人了。前几天,我的电子邮箱里收到了一封自称“卓文君”的人发来的信。这让我大喜过望,赶忙点击鼠标。结果那封题为卓文君的来信是我老婆发过来的,气得我当场就想跳起脚来骂娘。

让我欣慰的是,我前妻终于有了一点自知之明。她把自己定格为跟人私奔的卓文君,而不是拔高到遵守誓言、主动将自己喂鱼的刘兰芝,倒也让我有了长出一口恶气的快感。在信中,伪卓文君很关切地问王果然生活如何,学问研究得如何。还重点垂询了我的力必多:几个月过去了,是不是已经有了相当的积蓄?

我向伪卓文君唱和:我的生活还好,没有张屠夫,也没有吃带毛猪;我的研究也进入到了中盘打劫阶段,学术问题也许很快就会得到解决,到时候一定会一唱雄鸡天下白,你可不要眼红。至于力必多问题,我没有给出解释,只朦朦胧胧地说一切照常。但我忍不住,最后还是顺带告诉了一下卓女士:如果你想实地考察,野外作业,我大人大量,都老同学了嘛,机会还是要给那么一次两次的。

从正餐到零食

有一天我上完课,坐了半天车,几乎是绕城一周,才十分疲惫地走到家门口。我听见房子里传出了轻柔的音乐声。我大感奇怪,以为这个世上还真有田螺姑娘,居然会大发慈悲,跑来同情我。打开门,原来是朱爱笛。到这时我才想起来,伪田螺姑娘搬到新爱情中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把旧爱情的钥匙交出来。没想到她这么不自觉,跑了几个月,还来骚扰我。我一边往墙上挂书包,一边脱外衣,也一边没好气地说:“卓文君同志,娘家并没有邀请你呀。”

她白了我一眼,只顾倒茶添水,神情像怨妇,却不说话。我发现她穿了一套我十分熟悉的睡衣,心中禁不住怦然一动。但我还是故作镇静,以逸待劳:“你的司马相如呢,怎么不回来拜见卓王孙?连岳父大人都不想认了,什么东西!”

没想到朱爱笛竟然哭了,还顺势一个跳跃,死死搂住了我的脖子,就像当年在学生宿舍开斋之后,她经常做的那样。我连忙说干什么干什么,怎么这么不自重?想吃回锅肉是不是?朱爱笛哭泣数声,猛地丢开我,竟然开始抽抽啼啼:“没想到你过得这么惨。”

我说:嗨!你放什么屁,你有什么资格侮辱我?我哪点过得比你差?我的新爱情现在就在路上,只不过我没有你那么猴急就是了。朱爱笛白了我一眼,竟然风情万种,让我心情大恸,差点就要对她实话实说。见我怔立当场,朱爱笛才用充满同情的口吻说,她刚才在屋子里四处嗅了一遍,重点是嗅了卧室,连一丝女人的味道都没有闻见,真不知王一杰是怎么打熬过来的。我冷笑一声:难道我就不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在外边瞎搞?兔子逼急了也要吃一吃窝边草嘛,何况我王一杰。朱爱笛听了我的幽默之言,扑哧一声笑了:这怎么可能?难道你还变得了?

这个娘们太了解我了。她打中了我的软肋,而且她说的也是个道理,同时也是个实情。至少到现在为止,确实没有在外边瞎搞的可能。唇枪舌战几个回合后,结果我和朱爱笛倒是瞎搞了一把。还动起了真刀真枪,吃起了回锅肉。我想,她是来送盲肠的,笑纳算了。不笑纳就太不够义气了,怎么说都得给人家一个还愿的机会。心念一起,我顿时生猛异常,勇气倍增,完全放开了捆绑多年的手脚。朱爱笛事毕之后大为惊讶,连问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理睬她的疑问。——这个秘密还是永远成为秘密吧,何况人家是来还愿送盲肠的。

考虑到朱爱笛有追根溯源的考证癖好,我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还是给出了另外一个有说服力的解释:老妻不如大妾,大妾不如二妾,二妾不如小妓,小妓不如偷人,自古如此,又有什么希奇的。朱爱笛听了之后默然良久,一言不发。但我仍然不依不饶,对赤身裸体的朱爱笛故意抬杠:“正餐成了零食,生猪肉变成了回锅肉,卓文君同志,你对此有何感想?”

假卓文君退潮之后,迅速恢复了本来面目。她忘恩负义,把我刚才生猛异常的好心,全当作了驴肝肺。这个娘们居然奋起千钧脚,趁我洋洋得意毫无防范,一脚把我踹到了床下。

“利苍别墅”

我迫不及待地赶往“利苍别墅”。说“赶往”,其实就是打开电脑冲浪上网,然后再输入一组数字密码,“利苍别墅”就在眼前了。整个过程用不了一分钟。这当然要感谢朱爱笛,因为她给我买的电脑是最新品牌,上网速度极快——这也算是对我的补偿吧。说起来还是她慷慨。当我看到“利苍别墅”时,不禁目瞪口呆:原来一套四室两厅公寓模样的房子,经过辛追的妙手回春,现在确确实实成了别墅:一幢两层的小楼,门前是一个鲜花盛开的大草坪,外带一个游泳池。草坪边还停放了一辆宝马车。我诚惶诚恐,怀着朝拜的心情点击鼠标,推门进去,马上就看见了一个大客厅,也布置得金碧辉煌。从楼梯上去,还有一间大卧室,布置得更加雅致,也更有情调。灯光效果恰到好处,既不艳俗,也不晦暗,光线十分柔和。我心惊肉跳地认为:这地方很适合yada。

最让我吃惊的是,小别墅里已经有三个人在来回走动,有的还在互相对话,神态十分亲密。其中的两个我认识,因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辛追。别墅里的王果然全身上下只穿着巴掌大的游泳裤,造型自然,胸前的水珠也很逼真,某一个部位还比较夸张、打眼。辛追则穿着一套我相当熟悉的睡衣,神色一如既往地呈忧郁状。我不认识的那个人年龄稍长,戴着一副宽边眼镜,样子很斯文,颇有学者派头。但我想象不出他是谁,也不明白他老人家怎么会在这里。

辛追非常有情趣。在客厅的大墙壁上,还贴了一张古色古香的“T”形帛画。画面从上至下,画的是天上、人间和地下的图景。上部画有日、月、星、扶桑树、天神以及天国守门神,中部画的是古人出行和祭祀的场面,下部画的是一个巨人站在两条鳌鱼背上,托举着大地。整个画面中,神话与现实和谐地交织在一起,构思布局十分精巧。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这幅画和整个客厅,甚至整个别墅的整体氛围十分融洽,体现出了辛追作为主妇驾驭氛围的超级能力。

我想起来了,数年前,我曾经在长沙的“马王堆博物馆”中,见到过这幅帛画的复制品。它是1972年出土的文物,是辛追和利苍的陪葬品。利苍死于吕后二年,即公元前186年,这幅画至少也有两千多岁了。想到这里,我不得不佩服辛追的巧妙:挂上这样一幅画,能说明很多问题,也完全配得上“利苍别墅”的称号。

和我原来那套房子相比,辛追设计的这座别墅简直就是天堂。除此之外,出于网上勾魂的既定目的,我还有如下一些重要推断:一,辛追是个网络高手。但她是怎样把自己修炼成高手的,我不得而知,因为她告诉过我,她主修的是社会学而不是电脑技术。二,辛追是一个非常有情趣的人,更是一个非常有艺术理解力和历史感的人。三,辛追对我送给她的网上之家很有热情。四,辛追把自己与接近裸体的王果然放在同一套别墅里,很可能是为了进一步加深彼此间的“认识”。五,辛追这样做,也意在表明,盲肠和誓言扯不上关系,只不过她不用誓言而已。我觉得这样最好,免得到头来彼此难堪,还要去医院或者法院割阑尾。

推算至此,我禁不住热血沸腾。看到别墅里接近赤身裸体的王果然不断和辛追搂搂抱抱,我更加激动,又对辛追起了更加强烈的故园之情。但我突然想起了临上路时,辛追在信中的吩咐:她要我一进门就先打开客厅里的留言条,因为她对我“有要紧的话说”。我慌忙放下前一个激动,提起后一个激动,哆哆嗦嗦地点击鼠标。找到“留言条”三个字后,我右手的食指轻轻一按,“留言条”上的内容马上就出现了:

亲爱的果然,从此以后,这座别墅就是我们两人的了。如果你愿意,我们每周周末晚上九点就上这里来,不见不散,公不离婆,秤不离砣。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能取名利苍。因为你是这套别墅的主人,因为我叫辛追。在客厅里走动的老人是我的父亲李功一。我擅自做主,没有得到户主的批准,就让他也住了进来。因为你是他唯一的知音。请原谅我这么做。

汉代的网络行为

两千多年前,比利苍的时代稍晚一些时候,在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之间,诚如朱爱笛手把手教我上网聊天时所说,也发生过一段网络勾魂行为。据《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相如同志从成都到临邛采风,一路上“从车骑,”还故作姿态,装模作样,假装“雍容闲雅甚都。”后来和卓文君的老爸卓王孙会饮。司马相如吞了几杯老酒,弹了一把琴,却被刚刚死了老公的卓文君侯了个正着。卓文君偷窥之下,很是仰慕司马相如故作神情的风貌,发誓要攻破这座堡垒,于是不用扬鞭自奋蹄,连夜就和司马相如从临邛私奔到了成都。

在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之间发生的网络行为,据考证,其工具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古琴,勾魂功能类似于今天的Internet。司马相如在卓文君偷窥他的同时,也在偷窥卓文君。这对道德败坏,管不住自己力必多的狗男女一见之下,早就郎有情来妹有意了。司马相如趁酒弹琴,弹着弹着,就有了目的,弹着弹着,就有了非分之想。他仗着才高八斗,临时瞎编,唱出了两首歌谣,以作勾魂之用:

我凤啊凤啊现在回到了故乡,

逛遍全球为的是求到你这只凰。

但我运气不好,至今还是光棍一场,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间厅堂吗?

因为有你这只不安分的凰在这里安详。

但我们之间隔着的窗户让我肠子绞痛,

哎,我是否能和你搞成一对野鸳鸯?

跟我走吧,请跟我来!

来当我的老婆!

成为我的正餐!

我武器先进,保管你通体畅快!

今晚就跟我一起跑吧,

我们一路上兴致勃勃,翩然翱翔,

啊,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我悲伤!

朱爱笛在教我上网聊天时告诉过我,这个司马相如是一位勾魂高手,把网上的唱和搞得飞沙走石,噌噌作响,很让她朱爱笛佩服,也要求我向人家学习。但新寡在家的卓文君也不是什么好鸟,听了司马相如的挑逗,果然就告别旧鸳鸯,和司马相如一起奔向了新爱情。这关键的一层朱爱笛就不愿意说了。她是怕引火烧身。在两千多年前那次网络勾魂运动中,担负击破堡垒攻坚战任务的是司马相如。但这也正应了另一句话: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卓文君要是无心唱和,那次网络勾魂行为又怎么会发生呢?王阳明说得好: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就是个难啊。这些要害部位朱爱笛更不愿意讲。但我要讲,而且还要在合适的时候讲给她朱爱笛听。

续汉代的网络行为

伪卓文君把我一脚踹下床后,我痛苦不堪。她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正好一脚命中了我的要穴。朱爱笛见我满地打滚,有如患上了阑尾炎,不大像是装蒜,也吓坏了。连忙把手按在我受到惊吓的命门上,不停抚摩、安慰,径直把我软弱的要穴当作了伪装的上帝。还顺带在上帝面前忏悔了一把自己的忘恩负义。这让我很受用。

平息下来,我老谋深算,又给朱爱笛讲了讲真司马和真文君之间的网络勾魂行为,算是对她的唱和。当然,我的目的不在真司马真文君身上,我对那对道德败坏的狗男女没兴趣。我的目的是借古讽今。所以,讲完两千多年前的勾魂过程,我就问朱爱笛:人家的网上勾魂,和你们的网上互相勾魂有何异同?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连弄这么一点事都要抄袭,你还做得出什么象样的学问?

假卓文君闻听之下,想发怒又不大敢。因为她一发怒,我就要摸着受伤的要穴喊痛,提醒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恶劣品质。朱爱笛实在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听我一路瞎侃下去。我把这也称作唱和。我心头暗笑,顺势告诉朱爱笛:你听好了,司马相如勾了卓文君的魂后,很快就冲出围城,孤身一人到了首都长安。天长日久,遵照妻不如妾的坚硬原则,他又开始不安分,又想来一通网络勾魂的故技,想在首都附近就地征一房侧福晋,也想检验一下许久没用的勾魂技术是不是拉下了。卓文君闻听之下,又和司马相如来了一回网络行为,为的是把司马相如快要飞走的魂给重新勾回来。只是这次的工具是一张帛纸,和写在帛纸上的《白头吟》。我就给你免费朗诵一把吧:

司马相如啊,我的老乖乖,

听说你离开我,力必多无处发排,

又有了网上勾魂的买卖。

你的勾魂行为啦,

像那山顶的雪一样白,

你的勾魂念头啊,

像那云间皎洁的月亮一样实在。

我一个头发雪白,更年期早过的老娘们

现在就要和你断绝往来……

朗诵完毕,我对怒目圆睁的朱爱笛继续瞎侃:虽然史籍上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唱和的结果,是司马相如灵魂归位,就地放弃了征婚的歹念。但,我,王,一,杰,相,信,那都是胡说八道,是史家的捏造。因为中国人民没有悲剧精神——你要不信,尽管去找李泽厚骂娘好了,因为这个话是他编的——,所以就捏造了这样一个白头偕老的故事,目的还不是为了把风流私奔佳话进行到底,以满足一些人的窥淫癖好,又不让这些人承担悲剧。这就叫做善意的谎言,专门为了骗你这种人的。

胡编乱造完毕,我用一个手势,坚决制止住了朱爱笛想站起来走人的魔念,马上扯到了假卓文君身上:老同学,你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表演给人看的,还是抄袭了人家的表演,一点锐意创新的精神头都没有。你以后也会像那个卓文君一样背运。卓文君的昨天就是你的明天。说不定你比汉代那个老娘们还要惨,因为你们的网络勾魂行为根本就不是佳话,而是丑闻,大大的丑闻。我心怀鬼胎地对朱爱笛说,你着了情感高速公路的道了,就做好写《白头吟》的准备吧。嫩草不是那么好吃的。

朱爱笛越听越怒,眼睛睁得牛大。她本想发作,一看我又做好了捂住要穴满地打滚的架势,只好自个儿痛哭起来,抽抽泣泣说王一杰确实不是凡品,还夸王一杰精通历史,未卜先知,其预言也许还有点小道理——因为她的新爱情最近似乎出了点问题。

我打趣说,怎么这么快?被子都还没有捂热嘛。就像你们的婚礼似的,也太闪电了一点。但朱爱笛头一昂,鼻子两抽,像是嗅到了问题的味道,大喝一声:“有病治病,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关你什么事?告诉你,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这我倒是很清楚:因为她除了正餐,还有零食,除了生猪肉,还有回锅肉。目前看来,零食和回锅肉的质量确实不错。但怎么能说没我王一杰什么事?吼完“不是好惹的”,朱爱笛又杏目圆睁,还是给了我一个说法。我单方面认为,朱爱笛如下的话,实际上已经从侧面表扬了我一把:“管他真文君假文君,抓住耗子就是好文君!我只要不亏待自己就行了。现在什么都要赶快,慢了就要追悔莫及!”说完她又哭了起来,一丝不挂的身体看上去好像没有长骨头。

软弱之研究

我从另一所野鸡大学取得文学硕士学位后,来这所野鸡大学教了八年书,至今还是一个小助教。说起来真是不可想象。但在今天的中国,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必要惊讶,何况王一杰的“八年助教案”。但我混到今天这步田地,是有原因的。最直接的原因是,现在连伙房里的大师傅评职称都需要论文,而我至今还没有发表过一篇文章。这也有原因。这个原因就是:虽然是专攻文学的,我却不喜欢文学研究。说得更具体一点,我不喜欢现在这种研究文学的方式。我认为那纯粹是瞎胡闹。

我老婆就是一个瞎胡闹的小典型。当然,她也因此成为一个既得利益者,有本钱指责我不学无术。我们分手不久,朱爱笛出版了一本专著,论述的是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的艺术特征的主要表现的主要支表现的主要侧表现。这本著作动工于旧爱情,杀青出版于新爱情,目前正处在广受好评的阶段,一时半会看来还熄不了火。因为另一批著名或不著名的瞎胡闹者纷纷撰文,称赞朱爱笛的专著“填补了文学研究的空白”,“开辟了文学研究的新领域”。朱爱笛本人呢,则趁机把自己弄成了“一颗冉冉飞升的新星”。这让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下大力气研究的是“软弱问题”。我觉得这是一个根本问题,绝不仅仅是一个文学问题——她朱爱笛根本就理解不了。在我看来,一切人文学科之总和都小于作为问题的“软弱”,更何况文学。到目前为止,我的大致思路是:

一,软弱是我们的固有属性,是上帝造人时给我们打的强心针。那支强心针的品牌就叫软弱。它具有不可选择的性质,有特定的、坚硬的、难以改变的遗传密码。上帝这样做,为的是怕我们强大起来后,就不信奉他老人家了。这是软弱问题的发生学来源,属于神学范畴。

二,软弱因此也就成为一个横跨古今、纵横六合的问题,它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改变其性质。能改变的只是软弱的具体表现。这可以看作软弱的遗传变异论。

三,因为我们都是人,腿长,命短,骨质疏松,一堵高墙就能把我们搞定,所以软弱需要治疗。治疗的方法倒是很多,比如唱和,发誓,制造各种形而上学,吃药,打针,性交,谈爱,痛哭,饮酒,杀人,吼叫……等等。但并无特效制剂。软弱属于不治之症,它的遗传密码有着难以变更的坚硬性。因此,要论述软弱的治疗问题,必须动用许多兄弟学科协同作战,岂是文学研究可以单独完成的。

四,即便如此,文学却可以为“软弱研究”提供有用的例证,以供分析、解剖之用。比如说,在文学描写中,哭哭泣泣的场面表征了软弱,那些剑拔弩张、青面獠牙、飞沙走石、硬得浑身笔直的场面,就不是软弱的体现了吗?这应该属于软弱现象学的范畴。

我的如上思路,却导致了一个于己有害的大问题:虽然这些年来我写了许多论文,某些篇章还有幸触及到了软弱问题的核心和幽微之处,但它们不属于互联网时代任何一个专业,想发表根本没门,想坐到主席台就更是痴心妄想。所以我硕士毕业从教八年,至今还是一个小助教。但我既钻进了牛角,也就没有退却的打算,发誓要吊死在这棵树上,像那个焦仲卿一样。这就是我的誓言。现在让我改行去研究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不如把我毙了拉倒。吃过禁果的人,被整天关在鸿蒙未开的伊甸园,虽说良辰美景处处皆是,但确实没有自杀痛快。这也是我的誓言,我苦苦维护的阑尾。

续软弱之研究

辛追在与我唱和时,又一次问到了我的研究。近来她多次问我这个问题,似乎很有兴趣。我只好将上述意思跟她说了说。我以为不会得到她的赞同,也不会引起她的兴趣,没想到辛追听了之后很高兴,认为我的思考触及到了“社会学”的要害,鼓励我继续努力,还安慰我“天道酬勤”、“是金子就会发光”。是金子就要发光我当然知道。只是到现在为止我连金子的毛都没见过,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金子。

接下来她把话题岔开,问了我另一个问题:王果然为什么在聊天室的众多女人中,偏偏挑中四十岁的辛追,而不是那些活蹦乱跳的小丫头片子?“这不符合常规嘛。”辛追嘻嘻一笑,显然是想得到我的恭维。这就是她为什么要把“嘻嘻一笑”四个字专门传给我的原因。作为一个软弱问题的专门研究者,这种老女人的心思,我又岂能不知。

我告诉辛追,我向来喜欢年龄比我大的女人。辛追对我的诚实非常不信任,认为我有调戏她的嫌疑,也有嘲笑她年龄巨大的歹心,就佯装发怒,还骂我喜欢老女人是不是有病。我只好诚心诚意给她解释了一番,结果又把她岔开的话题给扒拉了回来。

我说,时间从来就不是匀速流逝的。人的年龄越大,时间在人体内部流动的速度就越慢,在人体外部流动的速度也就越快。每个人一生都会遇到许多不同的时间速度,在同一刻也会遇到内外两种速度。这两种速度,一种慢,另一种就一定会快。它们始终处于此消彼长之中,还形成了一个剪刀差。我们年轻时,外部时间的速度稍慢一些,内部时间的速度却要稍快一些。它们在某一个时刻(仅仅是某一个时刻)相等后,一切就会倒过来:原来快的变成了慢的,原来慢的变成了快的……

辛追说,你都在瞎扯什么呀,这是形而上学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个剥洋葱找不到本质的时代,早就是形而上学的地狱了,你倒这么来劲。

我说,辛追同志,你别打岔,且听我说完,然后再看是不是瞎扯。她说,那就请讲。于是我说,王果然喜欢年龄比较大的女人——说老女人也行,只要你不生气——,是因为我可以通过这种喜欢,从老女人身上体会到慢,是因为王果然内部时间速度和外部时间速度的差价,不足以让他抵御自身的软弱。一个老女人让我有机会仔细体会生命的从容,进而体会生命的坚实。老女人能以其年迈而臻于不老,也就能以其不老,从而给了我更多阅读的时间。当然,这是变慢了的时间。总而言之一句话:这种慢有助于减缓我身上的快,增加我内外时间速度的差价,减轻甚至打败我身上的软弱,让我变得坚硬起来,变得浑身笔直,最后能够昂天直举。

辛追听到这里,有些不耐烦,对我“昂天直举”的暗示也不理不睬,反而打断了我的话头:你倒是越扯越远越来劲了,快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找上我而不是那些丫头片子。再说了,软弱和时间又有什么关系?你可真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呀。我也笑了:干脆不说了吧,既然你不愿意听。辛追连忙送过来一行字:你说吧,你说得很好,我非常愿意听,刚才只是和你开玩笑,激发你的斗志。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于是我就大谈了一通软弱与时间的关系。

我的意思是,软弱从来都是一个时间问题。从本性上说,软弱具有一种特殊的时间结构。只有软弱找到了一个可以打败它的另一个时间结构,才会全然消失。就像等量的碱遇到了等量的盐。这个时间结构,一定需要一个人内外时间速度的合理差价来体现。对于我们这些凡人,这个速度差价不可能从我们自身获得,可能的方法之一,就是求助于年龄更大或更小的异性,把她(或者他)的内部时间速度,转化为自己的内部时间速度,从而获得必要的时间差价,以供打败自身的软弱。对我王果然来说,事实证明,是要找到一个年龄更大的女人。这就是我为什么在聊天室反复寻找,最后才找上你而不是小丫头片子的主要原因。

辛追问,哦?还有次要原因?那又是什么呢?

我说,因为你长得很漂亮,而且很忧郁,从眉宇到腰身,从胸部到臀部,都无不如此。

辛追听了我的胡言乱语兼挑逗后,居然笑了起来。按她发过来的话说,那种笑还是一种湿漉漉的笑,因为她已经有哭的念头了。只是听我这么一说,才发现体内的时间确实流动得不如外边的时间快,所以眼泪还来不及流下来,当然也就没法让王果然看见了。

“产道那一段……”

周末在利苍别墅,辛追建议我读一下她父亲李功一的著作,也许会对我的研究有帮助。我说认识你之前就读过了。她就让我谈谈感想。我说我很佩服李功一,竟然敢在中国这块地盘上研究房事动力学,其胆量的确让人仰慕。辛追骂我油腔滑调,要我继续说,“正经地说”,还“不准耍贫嘴”。于是我又补充了一句:李先生的书中有一段话,我认为极有道理,也对我有很大的启发。辛追说,我老爸的书中,有道理的段落太多了,你究竟是说哪一段?在唱和中,我只好放胆对辛追说:“就是论述产道那一段。”辛追一下子就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因为我们这是在“利苍别墅”的首次对谈。是来度周末的。“产道那一段”原话如下:

苏格拉底说,人原来是雌雄同体的,后来被神一劈两半,就成了所谓的男人女人。男人女人的出现,导致了爱情的出现和婚姻的出现。爱情和婚姻把两个人又变成了一个人,连接的方式就是楔子套在产道内。因此,产道不仅是生儿育女的通道,也是让人通过探入、进入或刺入,重新逆向回到黄金时代的通道。产道是我们对黄金时代唯一记忆的物化形式……

见辛追在这么明显的暗示面前,还没有相应的表示,我决定更进一步地让她湿润湿润。于是又开始了猛侃,发动了新一轮的话语攻势,就像朱爱笛当初为了说服我接受现实:你老爸对产道的论述虽然很精彩,但也有没说完全的部分。她让我赶快补充。我点击了一下鼠标,让只穿着游泳裤的王果然坐在“利苍别墅”客厅的沙发上,口若悬河,补充如下:产道最大的用途,其实就是帮人解决软弱问题。当楔子刺入产道后,楔子也就逆向找到了家园,产道也有了坚硬的支撑体。经过一番动力学过程,在必要的液体的必要润滑下,楔子和产道合二为一,最终能让雌雄两体,体会到鸿蒙未开时那种毫无惧色的坚强状态,也就是苏格拉底说的那种雌雄同体状态。

辛追闻听之下大惑不解:真是说得比唱得好听。既然如此,为什么许多人的婚姻还会出问题?不都是一个楔子一个产道一番动力学运动一阵必要的润滑吗?我大笑起来,嘲笑她虽然是李功一的女儿,原来也没有理解李功一的高妙之处。辛追说,此话怎讲?你就直说吧,你本来就是他的知音嘛。

我对辛追说,事情的由来是这样的,你可要听好了:我们不是都喜欢说婚姻是缘分吗,这当然也不错,但缘分一说却被全方位地误解了,愚夫愚妇们以为缘分就是百世修得共枕眠。这是一种错误的时间形式,也是一种具有美学特色的迷信。真正的缘分,仍然在于打败软弱所需要的那种时间结构。比如一个男人,他怎么就敢肯定,他费尽心思找到的女人的内部时间,和他的外部时间的剪刀差,一定能让他身上的软弱消失于无形?只有时间差价能让软弱完全消失的一对男女,才真正算得上彼此有缘。我们大多数时候的所谓缘分,不过是权利、地位、金钱和生殖冲动的彼此吸引而已。连百世修得共枕眠的迷信层次都没有达到。正因为这种真正的缘分极其难找,才导致了诸多的婚姻问题。

我见辛追到了这步田地,竟然还没有反应,干脆接着卖弄:再说了,男男女女们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缘分,神当年也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一刀把人辟成两半,弄出什么男人女人了。

我接下来问辛追:“你说,神难道会像人一样无聊吗?”

初夜

我们是在“利苍别墅”的客厅进行这番唱和的。当我艰难地唱和完毕(实际上是艰难地输入完毕),辛追把我等了一晚上的话终于送过来了:“来吧,你难道不想试试我们的缘分吗?”我说,“天道果然酬勤。可我们是去卧室呢还是就在客厅?”辛追说,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当然是去卧室。我知道,她这是要送我盲肠,是在对我作出承诺。结果我们点击了一下鼠标,很快就登录到了卧室。前后不过几秒钟。

辛追说,我已经躺下了,已经足够润滑你了。我说,你不会后悔吧?她有一些激动,也有一点不高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呀。我顿时大喜,觉得她连盲肠都不需要我的,真让我感动,就向她大声报告:那我就套进去了!我的话一结束,她就把“哎呀”和“哎呀”后边的两个感叹号,迅速地发了过来。

那天我们在“利苍别墅”的卧室、客厅、草坪、游泳池和宝马车上疯狂了一个遍,写字板上全是“冲呀”“杀呀”和“哎呀”。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辛追终于攀上了珠穆朗玛峰,还说她确实体会到了大义凛然、无所畏惧的感觉,“那是一种真正坚实的感觉。你说得对,利苍。”

我向她唱和:我早就说过嘛,只有经过肉体首肯的事物,才能算认识或者认识的结果。你今天终于知道什么叫解除软弱了吧?辛追假装发怒:就你聪明!就你厉害!我笑着问她,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早点“认识”?辛追略带羞涩地说:这也需要一个时间结构,难道你不知道?

在辛追的建议下,我们又点击鼠标,扑到游泳池中泡了一会。大约过了十分钟,她退潮完毕,问了利苍两个问题。可能是为了打字方便,也可能是为了节约时间——经过一番折腾,这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她把两个问题一次性送了过来:一,你真的射击了吗?二,我可能怀孕了,可能是个儿子,你准备给他取什么名字?

想到明天还有事,我也一次性地把答案送了过去:一,我当然射击了,三个多月来,我早就想向你抠扳机了。二,怀孕是好事。我能一次中的,弹无虚发,那再好不过。既然你觉得是儿子,我又叫利苍,我原来的封号叫“轪侯”,就给我们的长子取名轪侯吧。这也符合我们利苍别墅的地位。打完了这些字,我又顺便问了辛追一句:我们在体会黄金时代的无所畏惧时,李功一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你有没有感到不适应?

辛追很快送过来一大段文字:我老爸是房中术研究专家,看到自己的女儿和他的知音一起,能这么投入,他会感到欣慰的。辛追还说,她母亲早就和李功一离婚了,李功一一生憋闷,辛追让他住进我们的利苍别墅,目的也就是让他看着我们,以弥补他在人世间的遗憾。辛追很温柔地说:“利苍,你不要生气。”

我连忙说,你的孝道感天动地,也很有想象力。我当然要配合,我当然要支持。听我说完,她就说太累了,刚才还流了不少血,建议我们的利苍别墅马上关灯,“睡他一个地老天荒”。我说好啊,明天我还要出去见几个朋友呢,关灯睡觉吧。然后我们就登录去了卧室。然后就下了网。

软弱的抗体之研究

我老婆在蹬我之前,大发慈悲,跑到电脑超市给我买了一部手提。她买电脑那几天,我只觉得她情绪有些反常,还经常彻夜不归。问她,她不回来侍寝的理由还很充分,我也懒得去深究,也从未感到我们的阑尾正在发炎。直到她把电脑摆好,手把手教我上网聊天勾魂时,才向我摊了牌,正色地告诉我:阑尾炎已经发作大半年了。按她的想法,最好应该由我来发觉,由我亲自动手将盲肠割去。只是我浑然不觉,太过迟钝,她是实在忍不住才提醒我的,丝毫没有伤害我的意思。

在得知我们的阑尾发了炎,一比零的比分终于被弄成一比一时,我的表现也只是短暂的痛苦和些微的惊诧,顺带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痛快。别的就没有什么了。说到底,不就是一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盲肠吗。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毫无用处。

现在我想说的是:在一个信息化的网络时代,不仅是我王一杰,而且是所有人,都存在着信息上的死角和盲点。我们的阑尾发炎了大半年,我都无从知道,就是死角和盲点在存在论上的一个小证据。这种死角和盲点在数量上,比一个信息十分不发达的时代要多得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确实没什么道理可讲。死角和盲点其实就是秘密或隐私。当然,把它说成阴谋或者密谋也没什么不可以。总之,阴谋也好,秘密也罢,都加深了我们的软弱体验,也对我们的免疫力产生了威胁。只可惜在网络时代,我们产生抗体的速度,始终追不上产生盲点的速度。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发现,我不过是现身说法,碰巧讲出了一个事实而已。

所以我愿意善意地说,王一杰、辛追以及朱爱笛所处的时代,就是一个软弱空前昌盛的时代。由于我们的抗体十分有限,即使犯了天大的错误,也怪不得我们。那不是我们的错。但在一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即使人们犯了一点点错误,也会被后世耻笑。一般来说,那些犯了错误的人都会忙不迭地设法弥补,怕历史和他们过不去。因为在一个信息来源越少的年头,信息的盲点和死角也越少,他们的错误也就越容易被史官捕捉。就像春秋时代的百里奚曾经表演过的那样。

远在利苍和辛追生同衾死同穴之前几百年,早已揭不开锅的百里奚实在没办法混下去,决定暂时告别像朱爱笛骂王一杰一样,整天指桑骂槐的糠糟之妻,出外博取一点功名。临别前,为了吃上一顿好饭,百里奚费尽心思,竟然向老婆断指发誓:一定要在不远的将来,让夫人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百夫人大喜过望。为了给百里奚壮行,百夫人一时冲动,忍痛取下门闩生火,还把唯一一只老母鸡煮了让老百吃。此人凭着肚皮里的一只母鸡,东游西荡,终于时来运转,在七十岁那一年当上了秦国的丞相。公务完毕,百里奚联想到多年的穷愁和潦倒,就整天躲在家奏乐取乐,想把失去的青春扒拉回来。一天,百府一个洗衣女工自称精通音律,百里奚就命人取琴,让她奏了一曲。奏前,百丞相还开玩笑说,如果奏得不好,就要割下她的要穴当口哨。只听这个老娘们扯着破锣嗓子唱道:

百里奚啊,你这个王八蛋,

离别前,老娘煮了只老母鸡让你啖,

还把门闩劈开生火,弄得门都没法关

差点让老娘遭强奸!

你个老混球现在发达了,

居然就敢忘记了俺!

《风俗通》扬言,百里奚推开怀抱中的三陪靓妞,和正妻一起抱头痛哭,终于破镜重圆。有趣的是,琴在这中间又发挥了internet的勾魂功能,只是这一回的勾魂行为是大团圆式的,符合道德规范,和司马相如的勾魂行为大相径庭。但我不认为这是百里奚品德高尚,也不认为他们的阑尾就没有发炎,而是他们身上的抗体刚好可以对付信息上的盲点和死角。古人嘛,都这个德行。所以我不佩服百里奚。他不过是运气比我们好,生活在一个把阑尾还当阑尾的时代。在今天,阑尾的意思就是多余。如果将朱爱笛放在春秋时期,说不定也会像百里奚那样抱着我痛哭,来一番破镜重圆的故技。朱爱笛前不久顺势一跃,已经抱着我哭过一次了。但由于时代不同,盲肠较之两千多年前更加退化、萎缩,我只能说,朱爱笛抱着我痛哭,不过是百里奚夫妇抱头痛哭的纡尊降贵。

当朱爱笛从新爱情中,第二次来到我们当年的卧室,尽管没有再抱着我哭泣,我还是原谅了她的所作所为。我神神道道,自以为得了大道,还给朱爱笛讲了一番百夫人烹鸡弹琴的往事,让这个毫无历史感的女批评家也唏嘘感慨了一次。我这样做,仅仅是为了感谢她当初给我讲司马相如如何网上勾魂。丝毫没有别的意思。讲完之后,我还劝朱爱笛,《白头吟》就不要作了,你即使写一万首也无济于事。一切按既定的程序来操作就行了。朱爱笛歪着头问我,是你既定的还是我既定的?我说,天老爷既定的。朱爱笛鄙夷地说,狗屁天老爷,我看是你定的,我又着你的道了,又让你吃到了回锅肉。什么时候我们也来一手破镜重圆,像那个百里奚一样?

一通扑腾完毕,我笑了起来,捏着朱爱笛高耸的乳房说,你太可爱了,这样的事情我定得了吗?我一个小助教,连茅盾文学奖都研究不了,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至于破镜重圆,你就不要瞎费神了。现在早就不是破镜重圆的时代,我们比古人富有了一万倍,镜子破了再买一面就行了。

朱爱笛大喝一声:“放屁!你给我讲百里奚的故事,才吃到了我的回锅肉。你裤子还没穿上就敢不认帐!你以后是要付出代价的。别以为我的耳朵不值钱!回锅洞主也没那么好当!”

侧面的房中术研究

我风风火火,第八次赶往“利苍别墅”和辛追度周末。一番风卷残云后,通体舒畅。唱和了半天百里奚,感慨了半天百里奚之后,我趁机向辛追问起了李功一。我隐隐感到李功一是个很特别的人。既然辛追和我在一起扑腾都不避他,此人住进利苍别墅肯定另有隐情。这也是我和辛追在“认识”史上的信息盲点。

辛追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实话实说:我们在一起加深“认识”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李功一在身边,我就兴致大增,打击的力度也空前增大。

辛追过了很久,才把话传过来:利苍,你变态!我连忙说,我诚实。又过了一会,辛追才传过话来,口气中有了被人窥破死角和盲点的无可奈何:利苍,你说得对,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大为惊讶:难道你也想让李功一偷窥我们的孟浪?

辛追说,当然。我父亲在一个禁欲主义的年头研究房中术,唯一的实验品就是我母亲,我母亲后来忍受不了,就和他离婚了,还把他揭发了出去。我父亲就这样成了坏分子。

我灵感发作,就自作主张,主动替辛追说出了她想说出的话,还希望能得到她的指正:“后来你父亲就将你当作了实验品。”辛追说,你果然是他的知音,一猜就准。辛追感叹道:其实我老爸也没办法,既找不到实验对象,追求真理的欲望呢,还那么强烈。我是他女儿,我不作出牺牲,谁又能帮他成为大师?

我想起来了,李功一在其大著中,屡屡提到过“女童的性欲”、“少女的性欲”。这些论述既没有出处,也没有见他引用什么名人大著,很不符合“学术规范化”的要求。原来人家的材料是这么收集来的。李功一确实是追求真理的蜡制标本。我想到这里,热情陡涨,又有了雨后复夕阳关山阵阵苍的念头。但辛追不愿意,说她今天确实已经够量,再多就要醉得爬不起来了。她现在只希望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权当研究学问。而且我们这样做,完全称得上“事业爱情比翼齐飞”。我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下子没有了热情,就懒洋洋地请她说。

辛追感到了我的不快,发过话来:说就说,只要你愿听。我打起精神,请她赶快开启秀口。辛追说,李功一是一个悲惨的人,一生酷爱学术研究,却找不到实验对象,我之所以要他住进利苍别墅,就是为了让他继续实验下去,了却他的夙愿。成年女人的性欲问题一直是他没有解决的难题,因为我母亲三十多岁就和他拜拜了。

我战战兢兢地问:你是不是因为这一点,才愿意和我睡在一起?她很不高兴地把话递了过来:胡说。辛追又发过话来:这只不过是顺带的。我让父亲住进来,也是应该的,我们的别墅也需要有人看。再说,他老了,孤家寡人一个,又能到哪里去?我说,除了利苍别墅,还可以上天堂嘛。辛追不高兴地指责我:“利苍,看来你对我有怀疑。”我赶紧说:我只是好奇。网络这个东西还真好玩,能够让我们不断认识,却又不断隐藏认识的内容。所以也就能激发我们更多的好奇心,让我们的认识始终处于可持续发展的状态。真是味道好极了。

辛追有些不高兴。她说:“别扯那么远好吗?我不过是在怀念父亲。”我的热情没有得到满足,却得到了她的教训,干脆继续和她抬杠:“所谓怀念不过就是想象,这和网络的性质是一样的。就像看起来面对面的我们。”辛追似乎预见到了某种东西。她默然良久,终于传过话来:“利苍,我们下去吧。时间不早了,也该睡了。明天我还要带儿子去割包皮呢。”我说,是轪侯吗?他的包皮过长?那确实该割。辛追说:瞎扯什么,是我的儿子芒果,“十二岁的芒果”。我又说,今晚不住“利苍别墅”了?辛追说,改日吧,我想下去陪老公。我说,我不就是你老公吗?辛追什么也没说就掉线了,把我送过去的“喂喂”扔进了太虚幻境。

一来二去

过了几天,辛追到底还是来信了。她没有解释那天为什么不住利苍别墅,也没有向我的力必多致歉,只问我注没注意到利苍别墅客厅中的帛画。在信中,她提出了如下几个问题,要我尽快作出回答:一,你知道那幅画是什么意思吗?你知道我把它挂在那里是什么意思吗?二,如果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三,不准耍滑头。

我愁闷已久,看到来函,像久旱遇到了甘霖,就迫不及待地给她唱和了一番。在诉说了一番想念之情后,我开始拆解辛追设计的方程式:一,那幅画的意思我当然知道。它是利苍和辛追的陪葬品,画的是天上、人间和地下的事情。我敢肯定,那幅画在我们两人的语境中,表达的是无论在天上、人间还是在地下,我们都要把“认识”工程进行到底。虽然这是一种典型的盲肠互赠行为,但我还是能够理解你的意思。二,我愿意献给你一根盲肠,只要你不觉得累赘。反正我们的认识始终还处在可持续发展的美好状态。三,我从不耍滑头,我只不过有点小幽默。

几个小时后,辛追就来了一封回信,语气较为温柔,对我的回答表示“基本满意”,但对盲肠一说十分反感。不过,她认为,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看,一个词语说得多了,也就成了装饰品,没必要深究。她大人大量,决定不在这个事情上和我纠缠。但又问了如下几个问题,要我赶快作答,“否则吃不了兜着走”:一,自从我们生了长子轪侯以后,我们紧接着又生了七个儿子和四个女儿,你怎么不给他们取名字?二,你准备给他们取什么名字?三,轪侯已经二十岁,应该给他娶一房福晋了,你准备给他讨一个什么样的媳妇?作为父亲,你准备怎样把好这道关?

看了这封信,我心头大喜。我早就忘了我们已经生了十二个儿女,真是每弹十环,人丁兴旺,确实成绩喜人。我高兴之余,给辛追的答案是:一,我觉得没必要给这些小兔崽子取名字。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又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们能分辨他们兄弟姊妹就行了。何况我们有长子轪侯,让他去领袖群伦不就得了?二,如果你一定要我取名,我建议儿子取利苍1,利苍2,利苍3,利苍4,利苍5,利苍6,利苍7;女儿取辛追1,辛追2,辛追3,辛追4。这样取名很有纪念意义,也能和国际接轨,还能让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记得他们是谁炮制出来的,也好让我们美名远扬。三,真没想到轪侯已经二十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至于婚姻大事,我认为,虽然我是一个丞相,但也有必要发扬民主精神,不要像某些泥腿子那样当了官就搞独裁,一切让轪侯做主。但考虑到我们这么大的家产,也确实要在他的婚姻问题上把把关,但只要他不把三陪女请回利苍别墅,我看谁来都可以。据我所知,轪侯最近花天酒地,和好几个三陪女有染,你这个做母亲的只知道给芒果割包皮,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管,究竟是怎么搞的?至于轪侯和谁有缘分,他们的缘分是真是假,父母又怎么保证得了。总而言之一句话:随他的便吧。

结果到了周末,我们在利苍别墅还在为这些事情争论不休。尤其是我的“包皮渺小论”更让辛追气愤。除此之外,辛追的怒火还体现在以下三点上:一,利苍拿阿拉伯数字给儿女当名字,纯属偷工减料,是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再这样下去,有开除父籍的危险。二,利苍对轪侯的婚姻大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不像个父亲。家都不能齐,又如何当好丞相?还居然有脸攻击别人只知道割包皮。三,从此以后,必须戴套,说什么都不能再生了。生了也是让孩子受罪。

我的答复是:一,开除我的父籍,又让谁当他们的父亲,你难道想红杏出墙吗?二,我是汉代长沙国的丞相,历史证明我政绩斐然,可以反证我把家也齐得很好,所以你的指责没有丝毫道理,倒要好好检讨一下自己作为母亲,是不是有失职之处。至于包皮问题,可以存而不论。因为那毕竟也是一个问题,尽管它只是一个渺小的包皮问题。三,套子坚决不戴,儿女坚决要生,我还准备一炮三响呢。

现在时乌龟

朱爱笛跑到我家时,脸上凭空多了一道抓痕。那道抓痕碰巧和眉毛平行,所以朱爱笛脸上活像长了四只眼睛。把我看得直想笑。她怒气冲冲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等我起床穿衣,一边还“婊子婊子”地骂个不休。我开始以为她在骂我,但一想到骂我应该是“嫖客”,再说,她也没有资格骂我,就放了心。等她说出原委,我就更加放心了。原来她终于发现了她的新爱情的病灶之所在:他的新老公刘庆余最近和一个叫赵哎吾的小丫头片子搞上了。据说也是在网上勾的魂。朱爱笛明察暗访,追踪了好几天,总算找到了祸水之源,于是怒气冲冲前去兴师问罪。结果剿匪不成反被匪剿,火线受伤了。“但那个婊子更惨,”朱爱笛恨恨地说。

这我当然相信。她朱爱笛不但可以轻易而举攻破男人的堡垒,同样也能攻破女人的堡垒,哪怕对方长有三头六臂。考虑到朱爱笛都负伤了,赵哎吾的伤会怎样,也就不难想象。

但我听了朱爱笛的痛哭后,还是大怒不已。这个赵哎吾确实不是个东西,偷了人家的汉子,还胆敢打伤汉子的老婆,真是无耻之尤。我拍着胸口问朱爱笛,用不用得着我?最近我骨头发霉,很愿意给你来一手两肋插刀的把戏。

正在我慷慨激昂,把胸膛拍得叮当作响,朱爱笛含情脉脉有所表示的时候,刘庆余吃了豹子胆,居然有种打上门来。这个白面小生,一看见我们的造型就开始鼓掌:“哟,罗米欧和朱立叶嘛。”

昨晚和辛追周末度得不痛快,所以我一夜失眠。朱爱笛冲进来大骂婊子时,我还躺在床上,此时还穿着睡衣。刘庆余围着我们转了一圈,又啧啧数声,然后才怪声怪气地说:“我说嘛,原来你早就跑来吃回锅肉了,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小子不再喊我“王老师”,我没有请他坐,他倒主动坐下了,还说要和我谈判,“谈一谈价钱问题和善后问题。”我哪有心情跟他谈价钱问题。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按照光学原理,身子正了影子也就不会斜。所以根本就不存在善后不善后的问题。我只想臭骂他一顿:“小子,我把朱爱笛转让给你时,除了那张膜,什么都是好好的,现在她脸部已经破损了,你是怎么搞的?对得起人家朱爱笛满胸腔的深情吗?”我话还没说完,刘庆余就呸了我一口,把我给挡了回来:“王一杰,闭上你的鸟嘴,你一个现在进行时的乌龟,还配说什么?这是我和我老婆之间的事情,用得着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等他拉着朱爱笛走出门去,我才醒悟过来,也才发现他的错误:现在时乌龟不是我,而是他;我早就是一只过去完成时的乌龟了。除此之外,他还是个女现在时乌龟的制造者。这小子,全搞反了。

闲话网络乌托邦

我说过,半年前,我老婆通知我上网和辛追聊天,我还不大愿意。迫于她的积威,我也只好奉旨上网。一通神聊后,我马上就觉得自己以前不知道网络的妙处,去研究软弱问题,纯粹一个大傻瓜。这是因为网络给我提供了许多想象,让我在认识对方的同时,还牵扯出对方可供继续认识的部分,始终让认识处在可持续发展的迷人状态。整个过程像一个连环套,几乎没有终结;就像剥洋葱,剥了一层之后,还有另一层。或者说得再清楚一些,由于信息盲点和死角的大量存在,我们对对象的认识之路,简直就是乌托邦之路,走了一程又一程,翻过了一座高山还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

我在研究软弱的好几篇论文中,都谈到了这一点,也给了乌托邦充分的重视。我考察过历史上许多型号的乌托邦,从小国寡民到大同世界,从天堂极乐到圆寂涅槃。觉得它们都很有趣味,也能说明很多问题。但我最终的意思却非常简单:乌托邦在想象中,能给我们提供一种时间结构,它正好是软弱所需要的那种内外时间速度的差价,可以帮助我们打败软弱。用朱爱笛擅长的新术语来说,这种情形实际上就是对软弱的解构。只不过,朱爱笛从她的新爱情中,并没有找到用于解构软弱的武器、战而胜之的法宝。

网络乌托邦的时间结构确实很奇特:它是一种可以随意调节的时间。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哪种乌托邦拥有这种优势。比如说,在我的记忆中,我和辛追也就是疯狂了有限的几夜,怎么就生下了十一二个儿女?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子弹有分身术,而是时间被随意扯长或被故意拉短了。现在我想起来了:辛追有时在我们做着做着的过程中,就说生了一个男孩,再做着做着,又说生了一个女孩。我以为她不过是在制造情调,激发我的斗志。多亏她的记忆质量高,我才知道几夜下来,我已经下了十一二个种。再比如说,通过这种乌托邦的时间调节,我们还可以让死去的李功一重新复活,从阴间来到了网络高速公路,还能在利苍别墅继续研究成年女人的性欲问题。

网络乌托邦和从前的乌托邦已经不一样了。从前的乌托邦可以让人道渴而死,可以死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网络乌托邦却是一次性的乌托邦,用完即扔,类似于避孕套和卫生巾。我的乌托邦目前发生了问题,症结就在于我没有明白这种乌托邦的即时性,和一个子虚乌有的女人下了十一二个崽,还要考虑这些兔崽子们的婚姻大事。这就相当于一张破旧的安全套冲刷一下再反复使用。真是愚不可极。但也由此可以反证:相对于乌托邦,我们只不过是彻底的穷鬼。

朱爱笛的乌托邦目前麻烦就更大了。其症结在于:她竟然和她的乌托邦结了婚,达到了一种“乌人合一”的境地,真不知她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我问过她,她不说话,只用四只眼睛看着我,其中的两只还饱含泪水。末了,才让我再考虑考虑百里奚的故事,希望我能从中获得一点有用的启示。我没有理睬,只告诉她: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要去费心思,研究茅盾文学奖吧。

乌人合一

朱爱笛告诉我,她和刘庆余在网上确实是互相勾魂,不是单方面的行为。就像到临邛采风的司马相如,用一张古琴与卓文君唱和,纯属郎有情来妹有意。虽然朱爱笛素有攻城拔寨的能力和爱好,但攻克一座堡垒,也需要必要的生长点和契机,才能把别人的魂勾到。朱爱笛和刘庆余能够互相勾魂的生长点和契机是:刘庆余、朱爱笛正处于发情阶段和饥渴阶段,网络也给了他们必要的距离。前者诱发了朱爱笛充当别人靶子的激情,后者则导致了美感,而美感导致了爱情,爱情导致了抠扳机,抠扳机最终导致了她朱爱笛的乌人合一。朱爱笛认为这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谁知道这么快就出了问题。

我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一摇一摆地嘲笑朱爱笛:网络是一个太虚幻境,太虚幻境从来都是海市蜃楼。你吃了豹子胆,居然将海市蜃楼援引到真实的生活中,倒霉就是注定的结果。乌人合一是一条死路你知不知道?乌托邦是让我们想象的,具有意淫的性质,不是让我们拿来当饭吃的。它既不解饥,又不解渴。你不倒霉,谁去倒霉?

朱爱笛经此一劫,火气比以前小多了,倾听了我一番教训,连忙点头称是。点头完毕,就向我讨教解决之道。这让我很惬意。我假冒神圣,牧师一样告诉她,解决之道是没有的,你既然已经走进了乌托邦,把意淫搞成了卖淫,就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断无回头的道理。朱爱笛不同意我的悲观判断,歪着头反问我:按你的意思,人家释迦牟尼说的回头是岸就纯属放屁了?

看到她这么认真和虔诚,我得意地笑了起来,继续向她布道:乔达摩•悉达多没有放屁,佛怎么会放屁?人家不过是替你竖了一块碑而已。回头是岸本身就是一个乌托邦,因为你距离出发的日子已经太遥远了。即使想回头,岸又在哪里?我告诉朱爱笛:老同学,你可要记住,像悉达多那样的圣人说出的话,本来就是供我们违反的。

朱爱笛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地下结论说:你王一杰的话才是放屁。我有点恼怒。这么明显的道理她都不懂,也就难怪被她的学生涮了。但我懒得再理睬,只问她:说了半天,你究竟想干什么,大老远跑过来,不是为了和我讨论形而上学吧?朱爱笛终于说出了此行的谜底:“假如我们像百里奚那样破镜重圆了,我可不可以住在这里?”

我怒极而笑,觉得她确实疯狂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都三十有四的豆腐渣了,还玩这种小儿科。我问她:老同学,你这样做也太没有新意了吧,你考没考虑过,就算你要回来,就算岸还在河边,也要想办法把我的魂勾到才行。你有这个本事吗?

朱爱笛听了我的话,以为我有了松动的迹象,她也就有了接受挑战的机会。于是信心大增。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出了她焕发出的革命斗志。但朱爱笛不清楚一个重要的事实:王一杰觉得目前这种状态很好,既可以在网上和辛追度周末,又可以和她朱爱笛同吃回锅肉,幸福极了,而且还从理论上知道乌人合一是一条死路,决不会重蹈覆辙,再度冒险。

朱爱笛诱导我:“刘兰芝和焦仲卿我们做不了,百里奚玩的那一套我们总还有能力吧。你必须要为此付帐,我说过,我的耳朵不是白听你瞎扯的。”听她想跟我来一手百里奚的故技,我就问:“你什么时候劈开门闩给我煮过老母鸡?再说,我没有富贵,更没当上总理,你的比喻完全是辞不达意。”嘲笑完毕,我不再说话。胃口已经败坏,我也没有吃回锅肉的打算,就站起来向她打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朱爱笛见我油盐不进,历史的经验教训也打动不了我,就向门外打了一个响指,刘庆余马上笑嘻嘻地闪身进来了。我大为惊讶,不知道这是玩的哪一出,就问刘庆余来干什么,是来捉奸吗?我们可是什么也没干。这小子见到我,连忙向我点头哈腰:王老师,你说哪里去了。干了也没什么嘛。我这是来真心向你赔罪的。你就同意朱爱笛的请求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大人大量,不要这么绝情。

说了半天,我才搞清楚,刘庆余不仅在网上找到了另一个乌托邦,还准备杀赴进去,再来一手乌人合一的勾当。真是不可救药。但前提是必须要和朱爱笛解除床第关系。刘庆余自称比较有良心,怕朱爱笛一时想不开,会像刘兰芝那样投河自尽,希望我再度出山收拾残局。刘庆余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反正回锅肉你们早就吃过了。刘庆余还说,“为了表示诚意,”他已经在门外“毕恭毕敬地等候了两个小时”。

听他说完,我明白了一点小道理:不但朱爱笛知道刘兰芝和焦仲卿,刘庆余也知道;不但王一杰在阑尾发炎时毫无察觉,朱爱笛也没有防患于未然的能力。但我还是对刘庆余说,小伙子,你很有想象力,可我的想象力一向贫乏,我只想做一只过去完成时的乌龟——把你老婆领走吧。刘庆余出门之前,竟然还胆敢威胁我:“老王,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我哭笑不得,不知刘庆余这样讲话,借用了哪家逻辑。看来乌人合一还真是害人不浅,把一个好端端的小伙子搞成了神经病。

是阑尾就会发炎

虽然我向辛追表示了要和她一炮三响的决心,但我并没有把这种决心太当真。最近一段时间我和辛追的周末度得有一搭没一搭,合伙做事也兴趣不大。在要不要戴套的问题上,我们争论过很久。最近一段时间,那种争论简直就成了扑腾前的准备工作。辛追的意见是一定要戴,否则就会产生人间悲剧。我说戴上就会影响快感,还大煞风景,现成的快乐不抓紧享受,又是何苦呢。辛追说谁让你不负责任,连名字都懒得取。我说我很负责,我最近就给轪侯找了一房老婆,目前花轿就在路上,过几天就到利苍别墅了。亲家母还是吕后的外侄女,和我们堪称门当户对,够有面子吧。

我这样故意和辛追抬杠,仅仅是为了勾起兴趣。我现在已经没有前几次那么生猛了,稍微不集中精力,就唤不起感觉。很希望通过抬杠来点燃战火,把“认识”工程进一步推演下去,以便渡过眼下穷极无聊的危险时期。我猜辛追要在套子问题上反复和我扯皮,目的也在这里。最近几次,她老抱怨自己为什么那么干燥,还把责任归功于我。

为了推卸责任,我向辛追说起了我前不久看到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慷慨激昂地说到了我们时代的性生活。该文认为,由于最近几十年来大量使用农药和化学制剂,男人的性功能已经大为下降,某些动物的阴茎甚至开始萎缩,看见雌性同类就抱头鼠窜。这篇文章还引用了一个调查报告的结论:许多夫妻在扑腾的数量上,一年也就聊聊数次。还都是浅尝辄止。文章的最后结论是:我们已经快要走入无性时代了。而王果然的结论是:我们扑腾的密度这么大,已经显得太奢侈了。我想给辛追幽默一把,就继续说,不能光顾我们快乐,也要为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受苦大众着想。

辛追“呸呸”数声,说,你干嘛含沙射影讽刺别人。然后就下了网,从利苍别墅甩门而去。

我想问题还不仅仅出在农药和化学制剂上。我自觉力必多分泌正常,辛追前几次也勇猛绝伦,孩子生了一打,而且是一边翻滚一边下崽,吸收排泄两不耽误。但现在,我和辛追再也没有体会到那种无所畏惧的感觉,有的只是纯粹的机械运动,遵循李功一论证过的房事动力学规律。利苍别墅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开灯了,只剩下李功一在里边黑灯瞎火地研究成年女人的性欲。倒不知他老人家现在研究到什么程度了。

接下来的一个周末,辛追告诉我,她又怀孕了。她问我是打掉还是生下来。我说,当然生下来,反正已经生了那么多,早就违背了计划生育法,又不多这一个兔崽子。虱子多了也就不痒了。辛追同意我的看法:是啊,生下来,留个纪念吧。但这一回,她要求在别墅里生,而不是去小区的医院。她还建议李功一给她接生,说是再给李功一一次宝贵的实验机会。我鼓掌同意。

我终于又有一点蠢蠢欲动的意思了。对辛追一说,她说你总算回过神来了。于是我们添酒回灯重开宴,又卯力厮杀起来。在此过程中,李功一终于打开了辛追的产道,把孩子给拖曳了出来。我正要道喜,辛追却非常难过地对我说:利苍,这个孩子没有腿,是个残疾儿,你说怎么办?是扔了还是继续养下去。我开玩笑说,当然扔了,养这号东西干啥?我们国家的残废太多了。辛追大怒:有你这号父亲么?

为了挑逗她,我故意说:是不是李功一手法不熟练,把孩子的腿给弄断了,我得找他赔我一个儿子。辛追怒火更盛:你再这样瞎说,我就不让你进来了。出去!出去!

我觉得毫无兴趣,就掉线下网。但我觉得这样做未免过分,于是又花了一分钟时间赶往利苍别墅。我推门进去,发现辛追已经不在那里了。

又过了一个月,我觉得和朱爱笛一起吃回锅肉已经提不起兴趣,就想再次进入利苍别墅去度周末。我努了很多力,始终上不去。我估计那座虚拟的别墅这一回是彻底结束了,因为辛追在稀稀拉拉的来信中,暗示过这个意思。我继续努力,想找回我的盲肠,找回我模拟的快乐。但我终于绝望了,知道从此以后我又被打回了原形。我又将回到单身汉的日子。我对辛追又起了故园之情,但也起了几丝真实的愤恨之意。

“春来草自青”

在朱爱笛和她的新爱情举行睡前仪式的饭店里,我和朱爱笛、刘庆余以及刘庆余的新新爱情赵哎吾,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气氛比较压抑,也比较友好。这当然带有表演性质,颇有点修辞不立其诚的味道。尤其是朱爱笛,怀着强烈的阶级仇,恨恨地盯着刘庆余的新新爱情。结果新新爱情赵哎吾笑了起来。她摸了摸染得红红的头发,希望朱爱笛不要那么激动,什么东西都要讲究缘分,缘分尽了,就要心平气和地对待。“这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为此,这个头发焦红的小丫头片子,居然还大人样引用了“春来草自青”的佛家大法,开导朱爱笛要正确对待眼前的问题。

我感到十分惊讶,就问赵哎吾,你知道“春来草自青”究竟是什么意思?刘氏新新爱情嘴巴一瞥,懒得和我交涉,只把右眼的余光洒向了刘庆余。刘庆余生怕事情砸锅,连忙打圆场,并正告“王一杰老师”,最好不要试图和赵哎吾较量佛理,因为人家现在正在上宗教学的研究生,主打方向就是禅宗史。刘庆余提醒完毕,含情脉脉地看了未来的宗教学家一眼。赵哎吾满意地笑了笑,朱爱笛却猛敲了一下筷子。把我吓了一跳。我听了刘庆余的圆场后,却惊得话都说不出,只好在心里暗暗佩服这小子,刚告别了文学,又傍上了佛家大法,刚离开“爱”,又喊起了“哎”。

这是朱爱笛和刘庆余最后的晚餐,距离我和朱爱笛那顿最后的晚餐仅仅一年。我认为朱爱笛在这顿晚餐上的表现,比我当初差远了。我有本事打肿脸充胖子,说出此洞不留爷自有留爷洞的大话,她怎么就没有能力说出呢?连在战略上藐视对方的道理都不懂,软弱得过了分。这让我觉得很没有面子。我看朱爱笛又有提烟灰缸发作的趋势,连忙提醒她这是在饭店不是在你家里,要打架你们两个娘们出去单练,别耽误两位先生办正事。我的话赢得了赵哎吾的喝彩:“还是人家王老师懂得‘春来草自青’的道理。”气得朱爱笛又敲了一下筷子。

接下来,王一杰开始和刘庆余讨价还价。我对他说,我可以收留朱爱笛,但不是重演百里奚的故事,而且房租还得有人出。顺便说一句,朱爱笛虽然在名牌大学任教,却没有住房;我虽然在一所野鸡大学混饭,住房却比较宽余。按照有关方面的规定,我那时和朱爱笛是夫妻,一方有房,另一方就没有资格在自己单位申请分房。朱爱笛一旦被人鸠占鹊巢,扫地出门,当场就要沦落为女流浪汉。

对我的提议,刘庆余表示“非常理解”。他的目的不过是将烫手的山芋尽快扔出去,所以很恭敬地问“王老师”:你准备收多少?我告诉刘庆余,每月一千,少一个子都免谈。刘庆余说,你也太黑了。但最后也同意这个方案。还说他只负责一年的房租,而且还是基于人道主义和良心的考虑。不过也就是这个价,多一个子也不行。按刘庆余的话说,再多一个子,就只好考虑放弃人道主义和良心了。

一番讨价还价下来,朱爱笛和赵哎吾都上了火。朱爱笛以为我们把她当作了商品在公开拍卖,还大声责斥刘庆余不负责任,让她痛心疾首;王一杰没有良心,一心钻在钱眼里,让她大失所望。赵哎吾则认为我们这样做,完全违背了“春来草自青”的法则。刘庆余却笑了起来,你们不用争了,就一年,只支付一年。我就不相信一年之后,他们孤男寡女同居一室,就不会像那个百里奚一样破镜重圆,又何用我付房租。这小子说完,朝他的新爱情莞尔一笑。

饭店里的讨论其实只是一个仪式,但看起来又是一个必不可少的仪式。刘庆余从这个仪式上,达到了一刀两断和杀赴乌人合一的目的,也顺带给当初的网上勾魂作出了交代,良心由此得到了平衡。也就是说,盲肠终于被切除了。朱爱笛则从这个仪式上,重新找回了失去的尊严。因为要切除盲肠,必要的医疗费和护理费总得有人出,决不能自费上手术台。赵哎吾却认为这样的仪式纯粹是吃饱了撑的。但她忘了,从中受益最大的恰恰是她赵哎吾:朱爱笛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资格去找她的麻烦,更不用担心朱爱笛动辄就前去剿匪。只有我最惨。这个仪式的最终结果,是让我把过去完成时的乌龟身份,又一次变作了现在时乌龟。但我也有一个小九九,否则我根本就不会来趟这趟混水。我得为自己的单身生活考虑。反正房子那么宽,朱爱笛住进来,既能让我吃到回锅肉,又不用承担丈夫的责任,一旦我找到了新爱情,也想乌人合一,将朱爱迪扫地出门就是了。

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草签了一份基本上皆大欢喜的合同,从此化干戈为玉帛。我和刘庆余握了握手,互道珍重。两个女人却拒绝握手。临上车前,朱爱笛附在赵哎吾的耳朵边说了一句话。究竟说了什么,我和刘庆余都没有听清楚,只看见赵哎吾面有怒色。但见她随即又平和了下来。因为她是一个胜利者,在刚才的谈判中也占尽了优势。赵哎吾嘻嘻一笑,对朱爱笛说:“朱老师,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给你一点临别赠言吧。我建议你回家把它抄下来,挂在卧室里。我这是一番菩萨心肠,你可听好了。”未来的佛学家当即吟诗一首:

家在闽山西复西,

其中岁岁有莺啼。

而今再到莺啼处,

莺在旧时啼处啼。

李红梅

辛追很快在我的记忆中淡忘了。她像一阵风,通过网络提供的情感高速公路来到我身边,注入我体内,又像风一样吹走了。除了电子邮箱里的若干信件,我们的故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朱爱笛大事已了,开始屡次问起辛追,但我守口如瓶,没让她看出一点端倪。我得给她制造一些信息盲点和死角。最后朱爱笛也就懒得过问了。

因为邮箱容量有限,最近我对辛追的来信做了清空处理。这就把最后一丝痕迹都给彻底抹去了。我的手指轻轻一按鼠标,一切都终结了,包括唱和、扑腾和那些浪漫的长夜。我想辛追当初在毁掉利苍别墅时,也使用了同样的动作,花费了同样的时间。毁掉那座豪华别墅,不需要炸药,不需要定向爆破,更不会有砖石泥瓦掉落地上的响声。它的坍塌不会惊动任何人。

我静下心来,不再上网,一边上课混饭,一边潜心研究软弱问题。最近我又有了新的发现。我认为软弱是一件好事情,是上帝慈悲之心的最高体现。因为有了软弱,我们才有了唱和、求偶、爱恨情仇和其他行为。有了软弱,我们这些腿长、命短、骨质疏松的两脚动物才有事可做,才能把生活搞得沸沸扬扬,热气腾腾。它是支撑我们活下去的标志性建筑,是始终处于可持续发展状态的圣餐,也是上帝送给我们这些无所事事的臣民的珍贵礼物。因此,软弱的时间结构始终捏在上帝手中。这个世上不存在一种可以消解软弱的时间形式。我们自身不具备,从别人那里也得不到。这就是我和朱爱笛,我和辛追遇到的问题的原始理由。我们谁都没有错,谁都没有资格责备谁。

我把这些发现写成了一篇长达数万字的论文。但我不准备投出去。这么长的文章,也没有刊物愿意发表。更重要的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醒悟过来:我之所以要研究软弱,正是软弱的题中应有之义。是它让我有事可做,不至于被单身生活击碎,不至于被无聊的、具有腐蚀性的生活拖垮。我穷极无聊,多次想到上吊和抹喉,但仍然苟全性命,至今还无耻地活在世上,全搭帮了这个伙计。它是我的救命恩人,又何必发表论文呢。现在,我真有点不求闻达的心思了。我以前的不求闻达是在欺骗辛追。只可惜辛追再也无缘知道了。

正当我在这样做和这样想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辛追给我来了电话,说她已经大驾光临我所在的城市,住在红旗宾馆505号房间。她希望见我一面。我大喜过望。一个网络上的虚幻之人变成了一个生活中的真实之人,这让我非常感兴趣。我连忙打车去了红旗宾馆。在敲门的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了自己的荒唐。难道我也要像朱爱笛那样,犯下乌人合一的错误吗?就在产生这种感觉的同时,我的手指已经在门板上发出了声音,而且音量还很高。这也是软弱给闹的,对此我无能为力。我没有任何错。正当我想敲第二下时,门开了,辛追穿着睡衣站在门边。

她比我在利苍别墅见惯了的那个女人要老得多,也臃肿得多,头发已隐隐有了白色。只是忧郁照旧。在岁月的吹拂下,那些忧郁已经有了重重的擦痕,反而显得更加醒目。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抱在了一起,翻滚在床上。但我的大脑全被刚才的古怪感觉占据了,变得僵硬难当。我的身体却开始变软。我现在就在软弱的鼓励下,寻找内外时间速度的差价。我感到辛追也有这种激动和无奈。

我们有些尴尬地穿好了衣服。辛追对我说:“你没有骗我。我也确实是一个社会学家,我在继续研究李功一没有研究完的课题。”我瞪大眼睛,不知她要给我说什么。这些话早在进入利苍别墅之前她就说过了。辛追见我不理解,可能也感到了自己的突兀,羞涩地笑了笑:“我的课题就是研究网络上的性爱。你只是我的实验品之一。”辛追还告诉我,她的真名不叫李辛追,叫李红梅,一个十分俗气但具有时代特色的名字。她父亲李功一没有胆量给她取名辛追。但她确实喜欢辛追这个名号,还希望我能一如既往地叫她辛追。

我终于醒悟过来了。当初我对辛追的名字的分析完全是错误的。她生于红彤彤的五十年代,马王堆的辛追七十年代才出土。在此之前,所有的史籍对该人都没有记载。就算李功一有爱心,有胆量,有学问,也不会为女儿取名“辛追”。我当时只想着网上勾魂,居然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这也是软弱在暗中怂恿吗?我沮丧之极,就对李红梅说:不,你叫李红梅,我叫王一杰。但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你的实验不是已经做完了吗?

辛追,不,应该是李红梅,却打断了我的愤怒。她请我别生气,而且还告诉我,就是在拿我做实验的过程中,她真心爱上了王一杰,虽然王一杰所说的时间结构具有浓厚的形而上学色彩,但确实打动了她。所以她在网上对王一杰的愤怒是货真价实的愤怒。李红梅还说,她这一回因公出差,自愿把真人送给王一杰,还给王一杰的楔子提供了真实的家园,就是想表达对王一杰的感激。同时也是承诺,也就是王一杰所说的送盲肠。现在,她对这个词不反感了。

李红梅还给了我一本书,是她最近完成的著作的打印稿,里边隐隐约约写到了我们的传奇。她希望我带回去看看,体察体察她的心意。我对越来越陌生的李红梅说:不用了,你拣好。我现在想回家想一下。

李红梅说:“去吧,去想吧,我等候你的消息。顺便问一下,你的软弱研究现在做得怎么样了?”我说,我已经放弃了,我不准备研究任何问题,我准备就这样混下去。李红梅笑了。看上去显得更加老迈。不过,我现在对她老不老迈已经没有任何兴趣,更没有想从她那里寻找时间的慢。我真心希望,她能把我在唱和中所说的慢与快全当作无稽之谈,全当作卑鄙的勾魂行为。我向李红梅点了一下头,打了一个响指,出了红旗宾馆的大门。就像她当初走出利苍别墅。

回到家,吃着朱爱笛做的菜,我感到从未体验过的可口。近一年来,我和朱爱笛保持了默契的朋友关系。我借房子给她住,却没有收刘庆余的房租。我对朱爱笛也很礼貌。我们没有兴趣再吃回锅肉。当初吃回锅肉的热情已经荡然无存。我知道,那种热情来源于我的仇恨心理,而仇恨来源于我的软弱。当然,我们一年来守身如玉,也可能是力必多出了问题。也许吧,谁知道呢。

但今天经过李红梅的一番刺激,我和朱爱笛居然豪情大发,充满激情地互相安慰了一次。事情结束后,我浑身无力,朱爱笛却热泪满面。于是我们又发了一个气喘吁吁的誓:就把余下的日子过到底吧。就从一比一开始。

朱爱笛说,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当然。你不是也说了吗?

她笑了起来,再一次说,当然。只是泪水流下的速度更快了。

突然,我想起了在饭店门口,临上车前,朱爱笛附在赵哎吾耳朵边的说话动作。我问她,你究竟对宗教学家说了什么,让人家送了一首那么贴切的诗给你?朱爱笛笑嘻嘻地说:

“臭婊子,走着瞧。”

作者:敬文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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