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权转让中未来之债的抵销问题——兼论对我国《合同法》第八十三条的商榷

2022-09-12

债权让与是不改变债权关系的内容, 债权人通过让与合同将其债权移转与第三人享有的一种现象。[1]债权原则上应自由转让, 是体现私法自治的社会所普遍使用的一种规则, 在现代交易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功能。

一、未来之债抵销权行使之困惑

关于债权转让过程中的抵销问题, 我国《合同法》第八十三条规定:债务人接到债权转让通知时, 债务人对让与人享有债权, 并且债务人的债权先于转让的债权到期或者同时到期的, 债务人可以向受让人主张抵销。据此, 债务人对受让人行使抵销权包括两个条件: (1) 债务人对让与人享有的债权于转让通知时业已存在; (2) 债务人对让与人的债权先于转让的债权到期或者同时到期。该规定对于现实之债的抵销问题不存在问题, 但对于未来之债的抵销则考虑不周。何为未来之债?本文所指未来之债, 特指已有基础法律关系存在, 但必须在将来有特定事实的添加才能发生的债权。

2014年1月21日, A因与B发生买卖合同关系结欠B货款700万元。2月10日, B向C借款200万元, 并要求A为其提供担保, 约定的还款时间为同年6月9日, A考虑到自己结欠B的债权, 认为担保无风险故同意。4月20日, B向A发送债权转让通知书一份, 告知A将700万元债权转让给D并要求A向D履行还款义务。6月9日, 因B未能及时归还C200万元借款, A作为担保人向C还款200万元。2014年10月20日, D起诉A要求支付货款700万元;A则要求对要求200万元部分予以抵销。

上述案例中, 首先, 债权转让通知之时, A对B是否享有债权尚不能确定, 因此时, 虽然A已作为担保人为B向C的借款提供了担保, 但B是否会如期归还借款, C是否会免除B的债务或是否会向A催讨都存在不确定性。其次, 债务人A对让与人B所享有的债权系其在承担担保责任之后对B的追偿权, 到期日至少是在A承担担保责任之后即6月9日, 而转让债权早于1月21日即已到期, 只是受让人D一直到10月20日才向A主张, 故第二个条件亦不能满足。由此, 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A不得就其已经支付的200万元要求抵销, 其必须向D支付货款700万元, 并自行向B追偿。若此时的B穷困潦倒、无任何清偿能力, 则A只能自担风险。

若A在一般情况下成为B债务的担保人, 则其自当权衡风险, 接受追偿不得的命运;然其是在对B负有700万元债务的情况之下为B提供担保, 若B未将该债权予以转让, A即使承担担保责任后亦得向B主张抵销, 而正是因为B将全部债权予以转让, 致使A陷于被动, 极大地损害了A的利益。那么在此情境下, 如何保护A的合法利益呢?

二、债权转让的利益博弈:以债务人利益保护为中心

债权转让的法律关系中会涉及三方利益:让与人 (原债权人) 、债务人、受让人 (新债权人) 。

(一) 让与人。让与人在债权转让中处于绝对的主动者地位。让与人是原债权人, 在与债务人的权利义务关系中处于权利者角色, 其有权决定债务人是否清偿、何时清偿、向谁清偿;让与人又是债权转让的启动者, 其对于转让债权的内容、金额、是否附有其他抗辩等完全知情, 在与受让人的债权转让关系中亦处于优势地位。

(二) 债务人。债务人法定的命运即为接受债权转让通知并向受让人履行债务, 其并未被赋予选择、拒绝或撤销债权转让的权利。债务人一旦收到债权转让通知后, 其必须向通知所指向的新的债权人履行债务, 无论其是否同意。此时, 债务人原本添加在让与人之上的信赖、期待和原本对让与人的信用审查将会变得岌岌可危, 因谁也无法预料下一任债权人 (即受让人) 是否会对此全部买单。

(三) 受让人。受让人因未参与让与人与债务人之间的权利义务关系, 致使其受让的债权可能面临来自未显见的债务人的抗辩或抵销。当然, 这样的交易风险从法律角度来说, 是受让人自行选择交易对象即让与人所带来的风险, 但受让人是否接受债权转让的行为仍可以由其自行决定。若受让人选择的让与人是诚实守信之人, 则自然会在债权转让中如实陈述受让债权的风险或在风险后予以赔付。因此, 受让人的风险虽然可能自债务人出, 但法律上的风险应当归结于让与人。

从以上三者的利益博弈分析不难发现, 债务人在债权转让过程中处于被动、弱势地位, 其受到让与人与受让人的债权转让行为所驱使, 不得不配合后二者的步伐前进。也正因如此, 在债权转让中必须更注重保护债务人利益。债权的让与性是公共利益, 无须对债务人课加额外的不利益。[2]因此, “受让人不能享有比让与人更优越的权利”似乎可以被认为是债权转让时的帝王原则。我们应当按照以债务人利益保护为中心的原则来定制债权转让的规则。

三、未来之债的抵销权利益

在债权转让通知之时, 债务人对让与人享有的债权虽然并未产生或并未确定发生, 但债的原因已经发生, 债务人对让与人享有未来之债。

首先, 债务人对让与人负有现实之债, 让与人对债务人负有未来之债, 债务人与让与人间不再只有单向的债权债务关系, 若将两种法律行为合并, 似乎可以认为债务人与让与人之间存在双务合同关系, 虽然其中一方的权利不一定会产生, 但仍不妨碍双方互负权利的事实存在。若允许让与人仅就其权利部分进行转让, 又不允许债务人就其债权进行抵销, 显然有违合同权利义务概括转让原则, 侵害了债务人的利益。

其次, 《合同法》第八十二条规定:债务人接到债权转让通知后, 债务人对让与人的抗辩, 可以向受让人主张。该条明确了债务人向受让人提出抗辩的时间是接到转让通知后直至受让人向其主张债权之时。有学者认为, 无论受让人在债权让与时, 是否知道抗辩权的存在, 也不管这些抗辩权是在让与通知前还是其后产生的, 债务人都可以对抗受让人, 不能因为让与通知还是让与时间的原由来限制抗辩权。该制度保护的主要是债务人的信赖利益。[3]那么关于抗辩权和抵销权的关系?抗辩权是一个与请求权相对应的反对权, 目的是为了阻止请求权的实施或者减弱请求权。[4]抵销权从本质上就属同时履行抗辩权, 其行使目的就是为了阻止请求权向己履行。因此有学者指出, 我国合同法关于债务人在债权让与中的抗辩权和抵销权的法律规定, 都属于广义的抗辩权。[5]此种抗辩要求债权让与时在债权关系的内容中该抗辩的发生原因业已存在, 或者说可能事由发生的基础在让与通知时存在。[6]第八十二条规定的债务人得以主张抗辩的事实并未明确截止至债务人接到转让通知之时, 则相对应的抵销权亦无须在该时截止。

再次, 倘若没有债权转让的事实发生, 债务人在债务到期向债权人清偿时, 对于债权人此前对债务人所负的债务显然具有要求抵销的权利。而转让的债权本身来源于债权人的债权, 不应当突破债权人原有的利益范围而额外增加债务人的负担, 若债权转让后不允许对在受让人向债务人主张债权前发生的债权人对债务人负担的债务进行抵销, 则无疑增加了债务人的成本, 使得其不得不另行向债权人主张债权, 更可能面临着无法清偿的风险;于此同时, 债权转让又无需经过债务人同意, 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四、未来之债的抵销时点:与《合同法》八十三条的商榷

当然, 要赋予未来之债相应抵销权仍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法律问题, 需要分门别类予以规划。

情形一:未来之债发生的原因即基础法律关系存在于债务人接收债权转让通知之前, 实现于债权转让通知之后、受让人向债务人主张请求权之前或同时 (如本文案例之情形) , 则债务人应当享有对受让人的抵销权。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 为何未来之债的到期时间要截止到受让人向债务人主张之时呢?一般债权转让过程中存在三个时间节点:一是债权转让通知接收之时;二是转让债权到期之时;三是受让人向债务人主张债权之时;前两个时间节点的顺序存在不确定性, 因让与人既有可能将已经到期之债转让, 亦有可能将未来之债转让。目前, 各国学者对已发生债权基础关系的将来之债权的让与性均予以承认。但无论前二者是何种顺序, 第三个时间节点必然是位于前二者之后。按照《合同法》第八十三条规定的逻辑, 无论前二个时间点是什么, 其与第三个时间点之间到期的债务人的债权必然不得抵销。

但未来之债则不一样, 其最早也只会在第二、三个时间节点之间到期, 若将未来之债的时间节点放置在《合同法》第八十三条所规定的第二个时间节点之前或同时, 则就无所谓称之为未来之债。是为其一。其二, 如上所述, 抵销权的实质为同时履行抗辩权, 而所谓抗辩权正是授权在让与人提出请求权时提出, 若对于在此之前已经到期的未来债权, 债务人自然可以在抗辩之时提出。当然, 因为这种抵销权一定程度上扩张了债务人的权利, 故必须要求该未来之债形成的原因系在债权转让通知之前。

情形二:未来之债发生的原因存在于债务人接收债权转让通知之前, 但直至受让人向债务人主张请求权后仍未发生甚至仍未确定是否会发生, 因此时, 即使债权未转让, 债务人对让与人亦未有抵销之权, 故应当不赋予债务人抵销权为宜。

情形三:未来之债发生的原因存在于债务人接收债权转让通知之后, 则无论其何时实现, 因债权已在债务人接收通知之时对其生效, 则其再行选择对让与人享有未来之债, 则应当由其自担风险, 故亦不应当赋予债务人抵销权。

《合同法》第八十三条对债权转让过程中的抵销权行使的规定体现了基本法理。债权转让在通知到达债务人时对债务人生效, 则债务人与让与人间的原债权归于消灭, 债务人与受让人间建立新的债权债务关系。此后, 若债务人再行向让与人享有债权, 则应当自行审查让与人的信用条件, 自担法律风险。然而, 《合同法》恰恰忽略了前文所涉案例中的情形, 即:虽债务人对让与人享有的债权发生于债权转让通知之后, 亦晚于受让债权到期, 但该债权产生的原因早于债权转让通知之前且早于或等于受让人实际主张之时。由此, 对照《合同法》第八十三条之规定, 似乎应当增订, 即在“债务人接到债权转让通知时, 债务人对让与人享有债权, 并且债务人的债权先于转让的债权到期或者同时到期的, 债务人可以向受让人主张抵销”的基础上再增加一款:“债务人接到债权转让通知时, 债务人对让与人享有的债权虽未到期, 但基础法律关系已经存在, 并且在受让人向债务人主张债权请求之时已经到期的, 债务人可以向受让人主张抵销。”

摘要:我国《合同法》第八十三条对债权转让中现实之债的抵销问题进行了详实的规定, 然未来之债适用该规则进行抵销时则遇到诸多困难。从债权转让的各个当事人的利益博弈中应当树立以保护债务人利益为中心的立法原则, 享有未来之债的债务人应当享有抵销权益。当然, 该抵销权行使亦应符合相应条件。

关键词:未来之债,抵销权,抵销时点

参考文献

[1] 崔建远.合同法[M].5版.北京:法律出版社, 2010.

[2] [美]A.L科宾.科宾论合同[M].王卫国, 徐国栋等译.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1998.

[3] [德]迪特尔梅迪库斯.德国债法总论[M].杜景林, 卢湛译.北京:法律出版社, 2004.

[4] [德]卡尔拉伦茨.德国民法通论[M].王晓晔, 邵建栋等译.北京:法律出版社, 2004.

[5] 魏振瀛.民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0.

[6] 韩世远.合同法总论[M].北京:法律出版社,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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