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古诗

2024-05-03

弹琴古诗(精选9篇)

篇1:弹琴古诗

【诗句】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出处】 唐·李白 《听蜀僧濬弹琴》

【鉴赏】蜀地的僧浚怀抱着珍贵的绿绮琴,他来自故乡的峨嵋山峰。

【原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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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2:弹琴古诗

tīnɡ tán qín

听弹琴

liú chánɡ qīnɡ

刘长卿

línɡ línɡ qī sī shànɡ

泠泠七丝上,

jìnɡ tīnɡ sōnɡ fēnɡ hán

静听松风寒。

ɡǔ diào suī zì ài

古调虽自爱,

jīn rén duō bù tán

篇3:听洪素手弹琴

夏日的某个礼拜六, 徐三白奉师命飞赴上海, 看望师妹洪素手。徐三白的老师顾樵先生还特意让他带去了一张古琴。徐三白从飞机下来后, 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白云, 如堕梦里。脚已经落地, 头还在云端悬着, 有些恍惚。徐三白知道, 自己一定是在飞机上睡醉了。有人多喝几杯酒会醉, 有人多喝几盅茶也会醉, 但徐三白跟别人不同, 他醉了, 是因为睡多了。睡多了, 正如失眠, 白天容易犯困, 有一种醉意迷离的感觉。从北京飞到上海, 也不过两小时, 徐三白却感觉自己睡了两天两夜。因此, 徐三白见到师妹洪素手时形同梦游。还说梦话, 不知所云的梦话。洪素手问, 顾先生可好?答, 北京下了一场大雨。又问, 什么时候到上海的?答, 明晚。迷迷糊糊中, 他住进了一家跟洪素手家相隔不远的宾馆。在那里, 他睡了一天一夜, 方始清醒过来。洪素手的电话也恰在此时打进来, 说是请他一起吃饭。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问, 是早餐还是晚餐?洪素手说, 就算是晚上吃早餐吧。

吃过甜得发腻的上海菜, 徐三白要请洪素手去对面一家“星巴克”喝咖啡。洪素手说自己不喜欢咖啡的味道, 感觉有铁锈味。徐三白说, 顾先生以前常说, 弹古琴的人一定要学会喝咖啡。顾先生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洪素手一直弄不明白。她对徐三白说, 我来上海这么久, 还没学会喝咖啡, 所以, 上海对我来说依旧是陌生的。徐三白见她没有这个雅兴, 就送她回到公寓。那里是离地铁不远的一个小区, 房子旧兮兮的, 很容易让人想起黑白照片里的上海老民居。房间内陈设简朴, 让徐三白感觉奇怪的是, 墙壁上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蜘蛛侠玩具和图片。洪素手为什么会崇拜蜘蛛侠?他不明白。当他看到她那串钥匙的挂件也绘有蜘蛛侠图案时, 他就明白了, 她生活的世界也许是没有安全感的, 蜘蛛侠挂件之于她, 便等同于一种护身符了。

屋子小, 显得有些闷热。洪素手建议徐三白到阳台上吹吹风。她们并肩站着, 弹琴似的抚弄着栏杆, 沉默了许久。对面是一幢银行大楼, 大约有二十多层, 高大的阴影铺得很大, 有一种扑过来的气势。这个炎热的夜晚, 小阳台上竟没有一丝风, 好像风跟钱一样, 也都存进银行大楼里面了。小阳台呈半圆形, 铁铸的栏杆环护。他们从闷热的房间里走出来, 仅仅是想透口气。似乎也没有兴致去关注今晚的月亮是圆还是缺。

徐三白说, 自从你走了之后, 顾先生常常坐在你坐过的那个琴房里, 一言不发。有一回, 我们给先生做七十大寿, 先生望着满堂弟子, 忽然说了一句, 好久没听洪素手弹琴了。

洪素手说,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 我也不再抱怨先生了, 他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好?

徐三白说, 除了血压有点高, 先生的身体一直很好。先生的琴馆扩张了之后, 前阵子又招收了一批学生。先生盼着你回去, 当他的助教呢。

洪素手沉默不语。她的手指还在栏杆上无意识地弹着。

徐三白问, 回到南方后, 还有没有弹琴?

洪素手说, 带了一张琴, 但一直没弹。北方天气干燥, 到了南方, 琴声就有些发闷, 所以, 也就没有心思弹琴了。我现在是一家公司的打字员, 同事们都夸我不仅打字速度快, 手势也很好看, 我没敢告诉他们我是学过琴的, 怕污了先生的名声。

徐三白说, 顾先生一直很惦念你, 这一次, 他特地让我带来了一张古琴。

洪素手说, 我现在成天都在触摸键盘, 连琴弦都没碰过了, 重新拾弦, 怕是手生了。

徐三白说, 这张古代琴是有来头的, 先生说它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是民间野斫, 但铭文模糊不清, 也不晓得出自哪位斫琴师傅之手。先生说, 这样的琴纯用手工, 大约要花两年多时间才能做成。先生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它修补了一遍。

洪素手的双手突然不动了, 月光下, 仿佛柔软的枝条。她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手指, 不说话。

因为手指纤长, 洪素手十六岁时, 父亲送她去顾樵先生的亦樵山馆学琴。洪素手打小就患有孤癖症, 不爱说话, 但喜欢抚琴。琴人当中流行这么一种说法:古琴难学易忘不中听。可洪素手喜欢的恰恰就这些特性。因为不中听, 所以无人听, 这样不是更合心意么?一个人静静地弹着, 就像是自言自语。有一天, 洪素手弹完一曲, 顾樵先生忽然流下了泪水。顾樵先生对别的弟子说, 我已经找到了传人, 可以死了。顾樵先生当然没死, 而且活得很好。洪素手在顾先生家学琴, 只在顾先生家弹琴, 挪个地方, 她就弹不了。而且, 换了一张别些斫琴手做的琴, 她也不能弹。洪素手弹琴, 只给先生或自己听。外边人有来了, 她立马警觉, 又不弹了。顾先生说她弹琴跟蚕吐丝一般, 听到人声就会中断。

顾樵先生常常叹息:我弹琴的技艺已经有了传人, 但斫琴的手艺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传人。顾先生不但会弹琴, 还会斫琴。他干这门手艺活比学琴还早, 向来是一丝不苟的。是敬业, 也是敬己。其实也不是敬己, 是敬那位传授制琴手艺的师傅。顾先生常说, 我把师傅的手艺活学到家了, 师傅的脸上就有光;徒弟当中, 有谁把我手艺活学到家了, 我的脸上同样有光。

有一天, 大木师傅老徐和他的儿子拉来了一卡车废弃的木头。这些木头都是刚刚从一座古庙拆卸下来的。木头老了旧了, 不堪大用, 但老徐知道, 斫琴的顾先生恰恰喜欢这类木头。老徐让小徐把木头搬下来, 放在亦樵山馆门前的院子里, 请顾樵先生挑选。斫琴的木头与腊梅、黄酒一样, 都是越老越好。顾樵先生挑了一块老木头, 在木板上划拉了一下, 说, 不好, 都见粉末了, 太老了。又换了一根, 敲了敲, 说, 这是木梢的那一截吧, 也不好, 用它做琴声音容易飘。顾樵先生看年轮、看硬度, 挑了许久, 才挑出两块香椿木。老徐又抽出几块木板说, 这几块梓木是从坟里刨出来的, 吸足了阴气, 正适合做琴底。顾先生摸了摸说, 不错, 不错, 可惜的是返阳的时间还不够, 要再放几年。老徐说, 你不买的话我就给别人。顾先生怕夜长梦多, 就说, 我先买下了。老徐跟顾先生谈价钱的时候, 小徐猛然听到了屋子里传来幽细的琴声。他绕过一条走廊, 在一个窗口坐了下来。

老徐跟顾先生结了账, 回头找小徐, 发现他竟坐在窗口发痴, 就笑呵呵地对顾先生说, 我儿子听醉了, 你现在拉他也不走。

顾先生问,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老徐说, 叫徐三白。老徐喊了几声“三白”。徐三白也没应声。

顾先生说, 他既然不想走, 你就让他留下, 我收他为徒。

老徐听了, 面露喜色, 从口袋里掏出钱来, 说, 既然这样, 我就不收你买木头的钱了。

从此, 老徐每当碰到老房子拆迁, 或是古墓被盗棺材弃置荒野, 就会兴冲冲地跑过去看。那些木头也不管小大精粗, 远近久暂, 都送过来给顾先生挑选, 价钱要比市场上便宜得多。

顾先生先教徐三白的, 不是弹琴, 而是斫琴。一开始, 顾先生也没有正式教他斫琴的原理, 只是让他每天去山里听流水潺潺的声音。徐三白枕着石头, 听细水长流, 不觉间又醉了。徐三白从山上下来, 顾先生对他说, 琴和水在本质是一样的。一张好的琴放在那里, 你感觉它是流动的。琴有九德, 跟水有很大的关系。你把水的道理琢磨透了, 才可以斫琴。

顾先生还说, 他的师傅听了一夜的檐雨, 第二天就动手斫琴。他手中弹的这张百衲琴就是师傅亲手所斫的。言语之间, 顾先生很敬重他的师傅。

徐三白跟随父亲学过几年大木, 知道哪些木头松透, 可做琴材。所以, 在如何辨材、用材上他大可以不必花太多时间, 而是直接跟随师傅学斫琴的手艺。刀斧之类, 原本就被他驯服得妥贴了, 顾先生让他打下手, 他往往能应心得手。斫琴是细工慢活, 会把急性子磨成慢性子。慢下来了, 技艺就精进了。一年后, 他在师傅的精心指点下, 给洪素手做了一张琴, 琴声不散不浮, 也能入木。顾先生说他果然没看走眼, 这斫琴传人像是平白拣得的。

一天中午, 洪素手留在顾先生家吃饭。吃着吃着她就哭了, 大滴大滴的泪珠落进碗里。徐三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 你为什么哭了?是不是嫌菜不够咸还要加点盐水?洪素手显然没有兴致听他打趣, 撂下了饭碗, 来到琴房, 弹了一曲。徐三白也随后过去了, 看她手势, 就知道她在弹什么曲子。听完, 徐三白压低声音问, 好像是谁过世了吧?洪素手说, 刚刚有人从医院打来电话, 说我爸爸快要死了。徐三白问, 既然你父亲快要走了, 为什么还不急着赶回去见上最后一面?洪素手说, 爸爸不希望我在他临终前陪伴身边, 他说自己生这种病, 死相一定是很难看的。他怕吓着了我, 又会像上一回母亲去世后那样, 让我做了很长时间的恶梦。可是, 真正到了临终之时, 爸爸又对身边那些替他安排后事的工友说, 他其实很想见我最后一面, 但他最后还是很决绝地说, 不见, 不见, 等他死后, 入殓师给他化好了妆, 再让我们父女俩见上最后一面。

很快, 医院里又打来了一个电话, 说她父亲已经走了。她放下电话后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目光似看非看。她在房间来回走动着, 然后就在琴桌前坐下。对她来说, 父亲之死其实是母亲之死的延续, 也是记忆中不能抹去的一种悲伤的延续。此时, 唯有琴声能给她带来慰藉。让徐三白奇怪的是, 她抚琴时, 脸上竟没有一丝悲色。在她手中, 琴就仿佛冬日的暖具, 让冰凉的双手一点点温热起来。手指间拢着的一团暖气, 久久不散, 那里面似藏着一种被人们称为亲情的东西。徐三白就那样看着她的手, 仿佛眼睛不是用来看的, 而是用来倾听的。慢慢地, 他就出现了醉意。“醒”来时, 他已是泪流满面了。

那时, 顾先生也立在门外, 久久不能平静。顾先生事后对徐三白说, 这才是古琴的正味啊, 她会弹的曲子没有我多, 但弹这个曲子的技艺已经在我之上了。顾先生又说, 洪素手之所以弹出这么好的曲子来, 是因为她没有失去自己的本心。徐三白问顾先生, 什么叫本心?顾先生说, 譬如一张好的古琴, 不是靠手斫出来的, 而是本心所授。这话又把刚刚清醒过来的徐三白说糊涂了。

父亲去世后, 洪素手试着去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她在人才网上找了一家合意的公司, 下载了一份简历, 其中一栏要填写特长, 洪素手顺手填上:弹古琴。简历投过去后, 那家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经理很快就作了如是回复:我们公司现在需要的是一名会打字的文员, 而不是会弹古琴的人。洪素手又继续在网上找了几家, 但结果都是一样:高不成, 低不就。顾先生知道她的境况后, 就让她搬过来居住。他膝下无子, 因此就把她当女儿一般看待。自此, 洪素手就安心在山馆练琴。她很少出门, 身上几乎没有一点尘土气息。

顾先生跟洪素手不同, 他常常抱琴外出献艺。最常去的地方是唐书记家。唐书记是退休多年的老书记了, 喜欢听琴。每隔三天, 他就请顾先生过来弹琴。一个小时两百元。因此, 顾先生就像是唐书记家的清客。唐书记耳朵有些背, 顾先生就在琴上换上了一种钢丝, 这样弹出来的音色更亮。唐书记每回都要听满一个小时。到时间了, 即便是一曲未了, 他也要举起手来, 说一声:好。唐书记说好, 不是琴弹得好, 好, 就是时间到了。唐书记听完琴, 就请顾先生喝一杯茶, 聊会儿天。但喝茶聊天是不计费的。因此, 他们之间原本绷紧的弦可以松开了。顾先生是那种有六朝名士气质的琴师, 而唐书记呢, 是那种满口官腔的俗子, 按理说, 他们俩人不能成为好朋友, 可顾先生还是把唐书记当成了自己的知音。

琴之为物, 对道士来说, 是道器, 对和尚来说, 是法器, 对顾先生来说, 当然是乐器, 但在唐书记眼中, 琴就是一种医疗保健用品。唐书记患有老年抑郁症, 医生建议他闲时多听琴, 这样既可悦耳, 又可悦心, 能起到很好的心灵按摩作用。起初他买了几盒古筝的光盘, 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后来有一回, 他在公园的荷塘边偶尔听到顾先生弹琴, 就感觉古琴比古筝更能让人入静, 喜欢上了, 就请顾先生到他家中来弹奏。从此, 顾先生就成了唐书记家的常客。奇怪的是, 没过多久唐书记的血压居然下降了, 心率也齐了, 脾气也温顺了。

后来, 唐书记的耳朵差不多聋掉了, 但他还是请顾先生过来弹琴。对唐书记来说, 弹什么并不很重要。他要的是有一个人坐在对面抚琴, 就像是把他内心的皱褶一点点抚平。

弹琴过后照例是谈话。唐书记常常在顾先生面前说起自己的儿子。

唐书记的儿子一直在北京和纽约两地做生意。什么生意?好像是什么赚钱就做什么。因为有闲钱, 也喜欢收藏有些年头的东西。生意人的生意经, 顾先生也没兴致听, 但唐书记讲得津津有味。唐书记讲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在听, 或者装出在听的样子。毕竟, 弹完琴, 拿了人家的钱, 不能急急离去。这样很不礼貌。

有一回, 唐书记在儿子家急着出恭, 顺手从一张八仙桌上扯了一张黄纸。坐下后, 把黄纸展开, 才发现是一份古代的琴谱。他立即给顾先生发了一个手机短信。顾先生过来, 浏览了一遍, 琴谱下面有琴家的全名落款和创作年月, 因此可以确定, 这是明代的一份野谱。顾先生似乎还知道这位琴家是哪门哪派的, 欢喜得手指都发抖了, 立马坐下来打谱, 打了一段, 发现减字谱里有许多空白, 需要花大量时间细细参悟, 慢慢吟味。于是站起来, 热泪盈眶地说, 我打不下去了。唐书记耳背, 听不分明, 也不晓得他为什么会忽然停手。顾先生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此乃高人所作。唐书记一看, 就立马明白, 让人给远在纽约的儿子打了一个电话, 征得儿子同意后, 他十分豪爽地把这份野谱送给了顾先生。顾先生后来逢人就提起他与唐书记的这段交情。仿佛高山流水, 可以长久的。

有一天, 顾先生从唐书记家回来, 路上遇到了一个极不想见的人。此人就是阿莲嫂。出于礼貌, 顾先生只是微微点头, 也不作声, 但阿莲嫂的脸上却分明浮现出讨好的笑意。顾先生正要掏出钥匙开门时, 阿莲嫂怯生生地问了一声, 阿渠, 能否借个地方说几句?没喊名字, 而是叫“阿渠”。阿渠是方言, 通常称呼那些同辈人。来京几十年, 阿莲嫂仍然不改乡音, 一句“阿渠”, 让顾先生反倒觉着有亲眷气。顾先生当然晓得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扫了一圈四周, 见身边没人, 就说, 好, 进里屋谈吧。顾先生放下琴盒, 请嫂子就坐。阿莲嫂说, 自从你哥去世后, 我是二十多年没踏过你家一步。虽说是隔了一道墙, 却像是隔了一座山。顾先生淡淡地说了一句, 兄弟之情, 落到这步田地, 还不是你们当年自作自受的?阿莲嫂说, 我当年哪里会想到有今天?说起来,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阿莲嫂是为老房子的事而来。顾樵先生与大哥顾渔先生原本都是南方人, 小时候跟随一名金陵派的老琴师学琴, 长大后辗转来到京城授艺, 有了点积累, 兄弟俩便在京郊的山麓共筑一栋楼, 楼名“渔樵山馆”。再后来, 因为琴派之争, 和阿莲嫂的居间挑拨, 兄弟俩把好端端的一座楼房给隔开了。顾樵先生这一边面山, 顾渔先生那一边临水。从此, 渔樵山馆变成了亦樵山馆和亦渔山馆。琴声相闻, 老死不相往来。顾渔先生死后, 子承父业, 但不成, 又去学手艺, 也是不成。阿莲嫂在村口开了一家小卖店, 勉强度日。阿莲嫂的背比先前更显佝偻了, 似乎也更谦卑了。隔着墙, 常常能听到侄子酗酒之后大声训斥母亲。阿莲嫂的年纪大了, 胆子却越发小了, 凡事都谨小慎微, 仿佛客人一般。儿子做电脑软件生意亏了一笔钱, 要卖掉祖宅。阿莲嫂劝说无效, 儿大不由娘, 非卖不可。阿莲嫂说, 你卖了这座祖宅也行, 但你要把那个边轩留给我。儿子说, 我的娘哎, 要卖都卖个净光, 我们暂且去外面租房子住得了。你也是年纪一大把了, 往后我有钱了, 就给你买一块像样一点的阴宅。阿莲嫂咬咬牙说, 我去死。儿子把酒瓶砸在地上, 喝道, 你去死吧你你去死吧撞墙上吊跳井喝毒药我都不会拦你。儿子说话声音大一点, 阿莲嫂就会打冷颤。阿莲嫂并不怕死, 怕的是自己死后没人给她收尸。

顾先生对阿莲嫂的凄凉晚境深表同情, 先前对她的成见也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了。顾先生说, 阿嫂如果不嫌弃, 往后就在我家住上一段日子吧。阿莲嫂说, 我来的本意不是求你接济, 而是请你出面买下我们这边的房子。顾先生说, 我现在手头也不宽裕, 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来。阿莲嫂说, 这房子好歹也是祖公业, 落在别人手里, 就让人耻笑了。房价好说, 我儿子要卖给外人百来万, 我就让他半价卖你。顾先生说, 你作得了主么?阿莲嫂连连点头说, 我作得了主, 我作得了主。顾先生沉吟半晌说, 这事我还得考虑考虑, 过些日子再回复。顾先生把阿莲嫂送出门后, 脸上显出了一抹喜色。他想:亦樵山馆和亦渔山馆往后又要合二为一, 变成渔樵山馆了。整整有三十多年, 他都没有站在亦渔山馆的楼头眺望湖光山色了。

顾樵先生手头有一笔钱, 但买房子似乎还不够。他打定主意, 向唐书记借这笔钱。电话打过去, 唐书记家里的保姆却告诉他, 唐书记见马克思去了。

唐书记是坐在马桶上去世的。唐书记死于便秘。确切地说, 是死于便秘带来的脑溢血。

唐书记曾立下遗嘱, 他死后, 儿子无论如何要回来在老家住上一段时间。唐书记的儿子比顾先生那个侄儿有出息得多, 而且, 还是个有名的孝子, 会用英文背《孝经颂》。

这位孝子听说父亲晚年喜欢听琴, 便让人按照古琴的形制打造了一具棺材, 面是桐木, 底是金丝楠木, 唐书记如在琴中长眠了。

顾先生听到噩耗, 就抱着琴来到唐书记的灵堂前, 弹了一曲《忆故人》。这曲子, 顾先生不常弹, 只在岁朝或年暮弹上一曲, 但这回, 他忽然感慨万端, 就弹上了。

唐老板听毕, 泫然泪下, 跟顾先生说起了父亲的生平。唐书记也无非是俗人, 但他去世之后, 经他儿子这么一说, 人便彻底脱俗了, 成了那种面目高古、高洁若水的圣人, 似乎可以放在神龛里拜了。

唐老板说, 我要在这里住满七七四十九天, 以后你有空, 就照例过来, 弹琴给我听。如果我不在, 你就对着我爹的遗像弹。我给你每小时五百块。

顾先生说, 好。

唐老板就是唐老板, 出手阔绰果然是出了名的。他说出五百块, 也只是让五根手指微微翘了一下。

唐老板在香炉里插了三炷香, 拜了三拜后, 对顾先生说, 家父生前许过愿, 要供养一株古树, 保佑我们家族之树长青。现在, 我要给他还愿, 顾先生知道哪里的古树可作供养的?

顾先生想了想说, 清风观门前有一棵古树, 有些年头了。

第二天, 唐老板就带着当地林业局局长和顾先生, 坐车来到清风观。

林业局局长的秘书向唐老板作了介绍:这棵树是全县最古老的, 树龄有八百年, 树高十五米, 冠幅平均三十二米, 胸围七米, 它每年可以吸收二氧化碳六吨左右, 释放氧气近四吨。也就是说, 它相当于十多亩常绿阔叶林所固定的二氧化碳和释放出来的氧气。唐老板绕树走了一圈, 闭目, 吸气, 然后睁开眼, 指着它说, 就要这一棵了。清风观的道长出来, 吩咐下边的小道士立即去取牌, 写上供养人的名字。

正说话间, 唐老板的秘书把手机交给他, 说是小罗来电。小罗是谁?谁也不知道。听口吻, 对方好像丢失了一个LV包, 包里有一枚钻戒、几张银行卡等。唐老板不停地劝慰她, 说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 可以再买的。对方却一直哭着闹着, 说那些东西对她来说不知有多重要。唐老板咆哮了一句, 你都二十岁了, 怎么还跟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 动不动就哭鼻子呢?

唐老板合上手机盖子, 道长过来, 把一张单子给他, 唐老板取出钢笔, 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时,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唐老板皱着眉头对秘书说, 这小女人也够烦的, 走, 我们上她那儿一趟。

唐老板走后, 林业局局长笑眯眯地问顾先生, 你可知道小罗是谁?顾先生说, 不晓得。林业局局长说, 我晓得, 我晓得, 就是电影学院表演系里的一个小姑娘。

唐老板在道观里供养了一株八百年的古樟树, 在外头包养了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树与女人, 皆有所养。但树要老的, 女人要年轻的。

顾先生想, 这个小女孩, 还只有洪素手这般大小呢。真是叫人可怜。

这一天, 顾先生抱着琴, 如约来到唐老板家。

唐老板说, 我打小喜欢音乐, 你会不会弹奏《春天的故事》?

顾先生说, 那是古筝演奏的曲子。很抱歉, 我不会。

唐老板问, 在你看来, 古筝跟古琴有什么不同?

顾先生说, 当然不同, 古筝的弦少则十六根, 多则二十六根, 没有一定之规, 古琴的弦自孔子以来, 一直是七根, 没变过, 这就好比七言诗, 只有七个字, 多了少了, 就不叫七言。古话说, 弹琴不清, 不如弹筝。从这话你就可以晓得琴与筝的境界有什么高下之别了吧。

唐老板又问, 你现在就给我弹一曲《二泉映月》吧。

顾先生说, 也不会, 那是二胡演奏的曲子。

唐老板说, 我点什么你怎么都不会呢?

顾先生说, 我们古琴演奏历来都有固定的曲目。同一首曲子, 各人弹法不同, 因此就有了那么多流派。

唐老板说, 我听说弹琴的有一套臭规矩, 不能在这儿弹, 也不能在那儿弹;不能对这人弹, 也不能对那人弹。不能对浑身汗臭满口蒜味的乡下人弹也就罢了, 却还要摆明道理说是不能对商贾弹;好吧, 不对商贾弹也说得过去, 却还要把商贾跟那些婊子摆放在禁弹之列, 这分明是把教书匠跟乞丐并列了。

顾先生说, 听唐老板一席话, 我就晓得你是懂行的。我不妨跟你坦白地说, 这些规矩都是琴人无聊时自个儿想出来的, 说着玩玩罢了。作诗碰到催税人, 弹琴遇见肉贩子, 固然是一件扫兴的事, 但我作为一个琴人, 遇见唐老板您这样的行家, 实是荣幸之至。

唐老板摸着光头, 笑得满脸的白肉都在有节奏地颤动。

清晨起来, 顾先生打开窗户, 一阵凉风带来淡淡的薄荷味, 知道是早春雨润, 草木滋长了。顾先生去厨房煮了一壶咖啡, 静静地呷了几口, 然后坐下来, 想试一下徐三白独立完成的一张琴。安轸上弦之后, 便泠泠然弹起来。线条流畅的琴体构成了一种纵向的振动, 而振动所带来的声音是向下的。这就对了, 好的琴, 声音都应该有下沉感, 就像一颗去掉渣滓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沉下去。顾先生正弹得兴味盎然, 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轰地一声。屋子里的人都神色慌张地跑出来, 一看, 亦樵山馆与亦渔山馆之间的那堵墙竟豁开了一个大窑窿。侄儿的脑袋从墙洞里伸过来, 笑眯眯地对顾先生说, 阿叔, 刚才天上响佛 (打雷) , 竟把我们两家的墙打出了一个大窑窿, 你看这是不是天意?顾先生看了看天说, 胡扯, 大晴天的, 哪来的响佛?侄儿涎着笑脸说, 阿叔, 我听妈说过, 你要买下我们家的房子, 这不, 老天爷都帮了你一个大忙, 把墙预先给打通了。顾先生铁青着脸, 袖着双手进了里屋。那一声“轰隆”, 还在他的脑子里回荡, 竟把连日来积郁的东西一下子打破了。他把双手洗净, 坐到琴桌前, 给哥哥留下的一份遗稿打谱。打完一段, 他走出琴房, 来到院子, 把头伸进那个大窑窿, 对着侄儿喊道, 阿叔决定买下你的房子。

没过几天, 顾先生跟给侄儿签了一份买卖协议, 打了一半预付款之后, 就雇来了一班操粗使杂的民工, 开始拆墙、清理园子。有一个地方, 顾先生说了, 谁也不许动。那里有一张石铸的琴桌, 下面还埋着一个大瓮, 是年轻时兄弟俩亲手埋下的。一般的琴人都知道, 大瓮有扩音的功效。哥哥死后, 骨灰就撒在那里面。哥哥弥留之际曾对家人说过, 他希望自己死后弟弟能过墙来, 给他弹奏一曲。可是, 过去了那么多年, 顾先生碍于面子, 一直没过去。这是顾先生一直深觉愧疚的一件事。因此, 他想在哥哥埋骨的地方再造一座琴亭, 以志兄弟之情。

那些民工白天干活, 晚上就打地铺住在顾先生的侄儿家。有个叫小瞿的民工, 是徐三白的老乡, 也是顾先生的老乡, 顾先生常常把他叫过来聊天, 问些家乡的消息。问到某座九间大屋、某座庙宇还在否?某位老先生还健在否?得到的回答常常是“不在了”、“没了”。顾先生听了总是摇摇头, 长叹一声。小瞿不善言谈, 却擅长手谈, 围棋下得尤其好, 先是徐三白输给他, 后来像顾先生这样自称是“业余三段”的人也输给他。输了子, 顾先生打量着小瞿的手说, 你的手长得好, 天生就是执“子”之手, 却偏偏要拿起大锤子、铁锹来, 可惜可惜。

有一回, 顾先生跟小瞿下围棋时, 洪素手就在一边静静地弹琴。一曲弹完, 顾先生说, 这孩子从来不给外人弹琴, 唯独你是例外的。看来, 你的耳福不浅啊。小瞿说, 我是粗人, 对我弹琴就等于是对牛弹琴。洪素手说, 你不是牛怎么知道牛不懂琴呢?听了这话, 顾先生、小瞿以及在旁观棋不语的徐三白都会心地笑了。小瞿走后, 徐三白来到洪素手身边, 似有心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老是对着那个小瞿笑眯眯的?洪素手低下头说, 他微笑的样子跟我爸爸年轻时很像。

做“三七”那天, 顾先生又抱琴去唐老板家。顾先生弹琴时, 唐老板忽然站起来接电话去了, 顾先生就对着唐书记的亡灵继续弹。这世上, 顾先生原本有一个半知音。一个是哥哥顾渔, 后来兄弟失和, 就算不上知音了;另外半个, 就是刚刚去世的唐书记。至于唐老板, 连半个都算不上。现在, 顾先生不仅仅是弹琴给故人听, 也是弹给自己听。一曲弹毕,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唐老板打完手机回来, 问他, 弹好了?顾先生说, 好了。唐老板忽然发问, 听说你有个女弟子, 弹得一手好琴, 有这样一回事?顾先生漫声应道, 是的。唐老板说, 这样吧, 往后你就带那位女弟子过来弹琴。顾先生说, 她离开了我的山馆就不会弹了。唐老板说, 这年头还有这样的妙人儿?那我就要去你山馆瞧瞧了。

唐老板说来就来了。唐老板是晚饭后来的, 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之前, 唐老板陪着几个客人, 一直在KTV包厢里泡着。他喝了许多酒, 人就在歌声的泡沫里飘起来。有几只女人的手把他按住, 他还是要飘起来。他对每一个唱歌的女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并且承诺, 要给每个小姐一千块小费。小姐们都乐坏了, 抱着他的光头一个劲地亲吻。唐老板在包厢里睡了一个长觉, 酒醒后, 他再也没有提起给小姐们发一千块小费的事。买单时, 小姐们就缠着他叽叽喳喳。唐先生是这样回答她们的:你们唱歌让我悦耳, 我说“给一千块钱”也是让你们悦耳, 彼此扯平了。小姐们各自拿了三百块小费, 撇着嘴说, 唐老板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唐老板就这样哼着小曲, 醉醺醺地过来了。唐老板要见的人就是洪素手。他看洪素手目光就像是看那些坐台小姐。

唐老板问洪素手, 会弹什么曲子?

洪素手不响。

顾先生在旁指点说, 你就弹一曲《酒狂》吧。

洪素手说, 我不会。

徐三白在旁插话说, 像小瞿那样的乡下人你都可以弹琴给他听, 为什么就不给唐老板弹?

这一说, 更是把唐老板激怒了。

顾先生赶紧上来打圆场说, 这孩子, 真是的, 像石头一样顽固, 也像石头一样有棱角。你看看, 连我也拿她没法子了。

唐老板大手一挥说, 我给钱, 你还不弹?!说这话时, 唐老板身上的酒气猛扑过来, 让洪素手十分难受, 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唐老板忽然大怒道, 怎么?你是不是嫌老子身上的酒臭?弹琴的人自以为清高, 就他妈的臭规矩多。抢前一步就把洪素手捂在鼻子上的手打开。这一回, 洪素手反倒用双手捂住脸, 哭了起来。徐三白站在她身边, 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摆出的, 便是一副观棋不语的样子。顾先生看不下去了, 就对洪素手喝斥了一句。唐老板再次上来, 命令她把手拿开。洪素手被吓懵了, 忽然操起一个陶制的小香炉朝他额际砸去。这一砸, 就把唐老板给砸清醒了, 他摸到了脸上的鲜血, 既惊且怒, 立马摆出还击的架式来。顾先生抢先一步, 走到洪素手面前, 抽了她一记耳光。但唐老板并没有就此了事, 他举起了小香炉做出要砸的样子。这时, 民工小瞿风也似的从外边冲进来, 一拳击中唐老板的下巴, 把他打了个趄趔。屋子里顿时闹成了一团。顾先生去安抚唐老板时, 小瞿拉着洪素手, 把她带出了山馆。

从此, 洪素手再也没有回过山馆了。

徐三白联系到洪素手也是一年以后的事了。那天, 他无意间搜索到一个名叫“素衣白领”的女子的博客, 上面写的是一些早年学琴的感想, 有几篇日志, 是写日常工作和客居生活的无聊。徐三白很快就从文字间捕捉到洪素手的点滴信息, 并且留言, 称自己是一名古琴爱好者, 网名“东瓯拙手”, 欲与“素衣白领”交流琴艺。而她的回答是, 自己疏于练琴, 也懒得结交琴友, 但经过几番死缠硬磨, 她还是留下了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徐三白把电话打过去, 果然是洪素手的声音。就这样, 他带着顾先生的嘱托坐飞机来了。

昨晚他们在阳台上站了很长时间, 今晚吃过饭后, 他们无处可去, 又回到了这里。一个年轻男子走进独身女人的房间, 本该有什么故事要发生的, 但是没有。洪素手回头熄灭了房间里的灯, 搬来两张椅子。四周一片沉寂、幽暗。银行大楼的背面透着黑黝黝的蓝光, 一张冰冷的、玻璃钢质的脸。她忽然指着那扇窗户说, 那天我亲眼看见有人从这个窗口坠落, 他很平静地落下, 没有发出一声呼喊, 我还以为是一件被风吹落的大衣呢。徐三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事。

一个月前, 有个擦窗的清洁工就是从这里坠落。他流了很多血。把那个小花园的一部分都弄脏了。有人擦掉了地上的血迹。但没有人可以把它彻底擦干净。有一部分血迹, 一直残留在他们的脑子里。擦窗工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但他死了之后, 人们反而感觉到了他的存在。死亡的阴影依然十分顽固地盘踞在那里, 以至人们把此后发生的一件事跟它联系起来。事情是这样的:一天, 有个银行老职员在同样的时间经过那个同样的地方时, 不小心折断了一条腿。就在人们快要淡忘那件事时, 他们再次从那个老职员身上唤醒了对它的回忆。于是, 这件事带来的阴影就在无意间扩散到他们的生活之中。

谁也不知道那个擦窗工叫什么名字, 洪素手说, 只有我知道, 他生前还有个外号, 叫“蜘蛛侠”。

徐三白隐隐感到, 她收藏的那些“蜘蛛侠”玩具和图片似乎与这个人有什么关联。于是, 就静静地听她继续讲述。洪素手带着回忆的口吻说, 有一天, 唔, 我就是在这个房间的窗前坐着的时候, 他突然从天而降, 把头探过来, 朝我扮了个鬼脸, 然后就在我的玻璃窗上写下了五个字:我是蜘蛛侠。从那一刻开始, 他就走进了我的生活。可是, 我不明白, “蜘蛛侠”居然也会坠楼而死。

说完这话, 洪素手打了一个寒噤, 转过身对徐三白说, 每次我站在阳台上朝下看, 都会有点头晕, 这是不是叫恐高症?徐三白觉得她现在是在有意表现自己的柔弱, 以引起自己的怜悯和呵护。其实她并没有恐高症, 早年他们一伙人同游某个风景区时, 是她第一个穿过那条摇摇晃晃的铁锁桥。所以, 当她声称自己有恐高症时, 徐三白并没有向她伸过手去。但她的忧伤是真实的。她用略显低沉的声音告诉徐三白:有一天深夜, 我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 手扶着栏杆, 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跨出去的冲动。不, 我并不是要纵身跃下, 而是要像“蜘蛛侠”那样贴着墙飞上去。

现在轮到徐三白打寒噤了。徐三白茫然地望着七层楼以下的黑暗。他恍惚觉得, 那个横躺着的影子会突然从银行大楼的花园中站起来, 穿过一堵水泥墙, 紧贴着这栋公寓的墙壁, 一步步地向他们爬过来。徐三白下意识地回过头来, 屋子里也是一片漆黑。他紧紧地抓住那根铁铸的栏杆, 感到铁的意志正慢慢地向掌心渗透。洪素手问徐三白, 刚才有没有听她说话。他没有回答, 仍然默不作声地望着那片平地, 在黑暗中丈量着自己的高度。有时候, 一个人的内心难免会出现疙疙瘩瘩, 就像他在平地上所见的石头或杂草, 他经常会被这些东西磕碰或阻挡;但是, 当他爬到某个高处俯视时, 这些石头或杂草就不再显得那么突兀了, 它们在放长的视线中慢慢地就会变成一个光滑的平面;也就是说, 他们的内心尽管有许多疙疙瘩瘩, 但只要他站到一定高度、拉开距离, 一切不平的, 也就会变得平坦了。徐三白是这么想的。

你是醉了, 还是醒着。洪素手忽然发问。

我是醒着呢, 但我很想听你弹一次琴, 醉上一回。徐三白说。

明晚吧。洪素手懒洋洋地说。

不, 今晚我就想听你弹一曲, 徐三白说, 我现在就去宾馆把琴取来。

没过多久, 徐三白就抱琴过来了。洪素手打开琴盒, 取出一看, 就知道是一张上好的古琴。因为年代久远, 琴面呈现出梅花状的断纹, 琴底还有历代收藏者的印章和琴铭。徐三白说, 先生说过, 好的木头, 加上斫琴名手, 如果还能遇上妙指慧心, 是一张琴的福份。

洪素手把一台电脑搬开, 在桌子中央垫了一张罩电脑的绒布, 然后就把古琴安放在电脑桌上。她在琴中间五徽的位置坐下, 抬起头来, 笑着对徐三白说, 感觉还是像坐在电脑桌前打字。静了一会儿, 她试了试琴, 果然是一张好琴, 声音有一种下沉感。洪素手又站起来, 在手上涂了一点油。再试音, 再一次往手上涂油。洪素手带着歉意说, 很久没弹, 手指跟琴弦总是融不到一块。还没正式弹琴, 徐三白就用双手支着下巴, 作陶醉状。洪素手撅着嘴说, 你看你, 又来了。

让徐三白遗憾的是, 她没有弹出让他醉心的曲子来。洪素手说, 你走了之后, 我再坐下来试练几遍。徐三白走后, 她又坐下来, 一个人, 慢慢将气息调匀了, 挥手之间, 心就远了。弦动, 琴体也随之振动, 身体里的那根弦无声无息地应和着。

徐三白回宾馆洗了个澡, 刚刚要躺下, 洪素手就来电话了。洪素手带着颤音说, 她刚才坐下来练琴的时候, 看见窗外有个人, 手上拿着一根绳子, 好像要破窗进来。

徐三白挂了电话后就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徐三白手持扫帚, 大着胆子, 来到外面的阳台, 发现是一条裙子不知从哪里被风吹了过来, 还有一条裙带, 随风飘动, 像是一根绳子。

没事, 只是一条从外面飘过来的裙子而已。徐三白说着把双手搭在她肩上暗暗用劲, 以便让她感到自己的话具有一定的抚慰作用。

洪素手突然睁大了眼睛问, 你知道那个坠楼的擦窗工是谁?他就是我的丈夫, 也就是你的老乡小瞿。

徐三白轻轻地“哦”了一声, 小瞿原来就是那个外号叫“蜘蛛侠”的擦窗工, 也难怪, 你家的墙壁上挂满了“蜘蛛侠”。这件事从头到尾难道就没有一点嘲讽的意思?一个要拯救世界的“蜘蛛侠”却无法拯救自己。

洪素手把脸转向一边, 让自己突然波动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经过长久的沉默, 洪素手说, 我爱的人, 现在都一个个离我而去了。现在唯一带给我希望的就是这肚子里的孩子。等他 (她) 长大了以后, 我一定要告诉我的孩子, 他 (她) 爸爸不是擦窗工, 而是那个拯救世界的“蜘蛛侠”。这样说着, 她就把徐三白的手拉过来, 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轻声地问, 嘿, 有没有感觉到胎动?

那里面, 沉睡着一个被温情浸透了的孩子。徐三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既惊且喜的神色。他的手从她腹部移开, 再一次放在她的肩膀上, 久久不语。洪素手明白他的意思, 缓缓坐下来, 弹了一曲《忆故人》。弹着弹着, 似乎就来感觉了, 手指也变得鲜活了, 如同鱼游进水里。在徐三白看来, 她的手上有一层泪光似的柔和的东西, 竟至透明了。但这一次, 徐三白没有听醉。

此后几天, 徐三白都没过来。因为他要趁这个机会走访上海古琴行的几位老主顾。一天傍晚, 徐三白回宾馆时, 一位前台服务员交给他一把钥匙, 说是今天早晨有位女士过来, 要把钥匙转交给他。徐三白问, 她人呢?服务员说, 她只交待了一句, 说是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一样东西放在家里, 让你亲自去取。

徐三白快步来到了洪素手的寓所。打开门后, 发现洪素手已经搬走了。室内只有一桌一椅一床, 别无陈设。那张单人床上的床单是百合色的, 没有一丝压痕或皱褶, 被子叠得像一本刚刚合上的边角周正的书。墙壁上的“蜘蛛侠”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靠床头的地方还贴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没有人, 只有一张琴桌, 上面有几片鲜红欲燃的枫叶, 琴桌后面是渔樵山馆的一株芭蕉叶, 红绿相衬着, 别有意味。徐三白收回目光, 看见桌子上搁着他亲手带来的那张古琴, 下面留有一张纸条, 写着:徐三白收。他在地板上茫然地坐了一会儿, 然后起身, 抱着那张琴, 退出屋子。关门之前, 他又忍不住朝里看了一眼, 一缕淡而亮的光线从薄纱窗帘间照进来, 整个房间素净得像是没有住过人, 以至他疑心自己与洪素手的见面只是一场幻觉。

半个月后, 顾樵先生收到了弟子徐三白寄来的一盒磁带, 他拉上窗帘, 把磁带放进录音机, 静静地坐在那儿, 一阵“滋滋”声之后, 录音机里响起了淡远的琴声。他依稀看到洪素手的手在猛滚或慢拂, 渐渐地, 她的手化成了流水, 化成了烟, 向远处飘去。

一曲终了时, 他看见自己在流泪, 他看见自己在黑暗中默默地流泪。

篇4:只弹琴不比赛

一切停当,朋友揭去钢琴外面的保护包装,让我参观。呵!果然是一架很气派的钢琴,光亮的表面,散发着高雅的宝石一般的光泽,洁白的琴键一个个如美玉琢成一般,轻轻一按,琴声犹如天籁,让人着迷……

我问朋友:“这架钢琴非常贵吧?”

朋友回答:“是呀,花了10万块——为买这架钢琴,我真是大放血呀!”

给孩子买一架这么贵的钢琴,我想都不敢想,抱怨朋友是不是太破费。朋友却非常严肃地对我说:“这不都是为了孩子嘛,孩子到了当琴童的年龄,咱得用最好的设备辅助孩子成就功名呀——要想通过弹琴‘弹’开人生成功的大门,不舍得本钱是不行的。”

就在我们谈话间,朋友家的孩子走进了客厅。朋友喊住孩子:“儿子,过来,过来。”

孩子走过来,朋友指着钢琴对他说:“知道这琴有多贵吗?10万块钱!这可是一大把的钱。你要是不好好练琴,对不起这架钢琴,也对不起爸爸花这一大把钱的苦心。跟爸爸下保证好好练琴,争取一年就上手,然后在市里获奖,还要在省里获奖,最好能弹成国际钢琴大师。”

眼前的孩子大约5岁,听了爸爸的话,表情十分为难的样子,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机械地吐出几个字:“我要好好练琴。”

跟朋友告别的时候,我特意问孩子:“喜欢自己的新钢琴吗?”

没想到孩子却小声告诉我:“不喜欢。”

孩子的回答真的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因为家长的大花费和大目标已经成为压在这个准琴童头上的两座大山。有了这样的重压,钢琴的作用是“参加比赛获奖”的,而不是让他快乐舒畅陶冶情操的。

钢琴应该是高贵、高雅的器物,之所以说它高贵、高雅,是因为它有助于陶冶孩子的情操。如果把钢琴当成争夺名利的工具,那么钢琴就会由一个高雅的器物变成一个让孩子非常讨厌的东西。我就听说有个为名利而练钢琴的孩子,因为无法承受追逐名利而带来的弹琴压力,偷偷地不断地毁坏自家的钢琴,有时候往钢琴里倒水,有时候在钢琴里塞垃圾。家长只好常常请调琴师来修理,每当这时孩子就感觉很快乐。这个破坏了东西反而感到快乐的孩子,心理还正常吗?孩子还有情操吗?答案不言而喻。当钢琴成为孩子眼中的魔鬼时,这钢琴就会毁坏孩子的心灵和情操。

我也让儿子弹琴,不过弹的不是价值数万的高档钢琴,而是一架花了400元钱买的电子琴。低廉的价格不会让儿子背负压力,在儿子看来,琴是用来玩的,随心所欲地弹着玩而已。

我让儿子学弹琴,但从来不要求儿子拿奖,更不给他设定一个弹成国际大师的目标,所以儿子学弹琴很长时间了,也没参加过一次这样那样的比赛。我就是要把弹琴这事当成儿子的随心事,当成陶冶他情操的快意事。儿子要是高兴了,就弹一支愉悦的曲子表达一下快乐的心情,要是不高兴了,也可以弹一支狂躁的曲子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快。廉价的电子琴,是儿子的心,是儿子的肺,儿子和琴贴心贴肺。带着这样的目标和心绪弹琴,琴声就是心境,心境会沉醉在美好的音乐里得到陶冶。

有一天,我因为工作上的事心里很烦,很郁闷,一回到家就满脸不高兴,饭也不想吃,躺在床上生闷气。

忽然传来一段《黄鹂鸟》的曲子——这快乐的旋律不断撞击我的耳膜,撩拨我的心弦。听着听着,我心中累积的那些郁闷之气渐渐消散,幽闭的心门也打开了。被快乐的旋律引导着,我从床上爬起来,不再满脸愁容,而是换一副快乐的表情走进了儿子的房间,继续听他快乐的琴声……儿子见我听他弹琴,向我做了个鬼脸继续弹。

我心里充满了感动——儿子不但用琴声来表达自己的情绪,还用琴声打动了我——这就是快乐的有情操的儿子:一个弹着廉价琴,从来不参加各种比赛,丝毫没有名利压力的小琴童。

弹琴无压力,琴是情操;弹琴有压力,琴是心魔——大学生药家鑫就是这样弹着钢琴长大的,同样获得过很多比赛奖项,但最终却向别人举起了屠刀。那些糊涂的家长啊,该醒醒了!

〔编辑:冯士军〕

篇5:听蜀僧浚弹琴古诗原文

【出处】 唐·李白 《听蜀僧濬弹琴》

【鉴赏】蜀地的僧浚怀抱着珍贵的绿绮琴,他来自故乡的峨嵋山峰。

篇6:弹琴古诗

弹琴

作者:刘长卿朝代:唐体裁:五言绝句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注释】 ①泠泠:洋溢貌。

②七弦:古琴有七条弦,故称七弦琴。

篇7:弹琴古诗

弹琴谷,弹琴谷顾况,弹琴谷的意思,弹琴谷赏析 -诗词大全

弹琴谷

作者:顾况朝代:唐体裁:五古 谷中谁弹琴,琴响谷冥寂。因君扣商调,草虫惊暗壁。

篇8:听蜀僧浚弹琴

为我一挥手③,如听万壑松④!

客心洗流水⑤,余响入霜钟⑥。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⑦。

注释

①蜀僧浚:即蜀地的僧人名浚。②绿绮:琴名。③挥手:这里指弹琴。

④万壑松:指万壑松声。这是以万壑松声比喻琴声。

⑤“客心”句:言听了蜀僧浚弹的美妙琴声,心中好像被流水洗涤过一样清凉。客:诗人自称。⑥余响:指琴的余音。霜钟:指钟声。

⑦秋云:秋天的云彩。暗几重:意即更加昏暗。译文

蜀僧浚怀抱名琴绿绮,从峨眉峰西岭走下山来。他为我挥手弹奏了名曲,好像听到万壑松涛澎湃。我的心像被流水洗涤,袅袅余音和着钟声响天外。不知不觉青山已披暮色,高空中布满重重暮霭。

赏析

篇9:弹琴与养生

而弹琴何以养生?何以能养生?首先,练琴,实练气。作为一名琵琶专业演奏员,每天练琴,当是必修课。每次练琴:选一没有干扰的房间;宽衣松带、缠上文甲、怀抱琵琶,端坐椅子三分之一处,上身正直,脊背离开椅背,全身从上至下依次放松;呼吸自然平缓;心神平静安宁,定神绝虑,情意专注。先练放松左右手之法,后练乐曲。随着乐曲的情境融入其中。

这样一个练琴过程,恰恰符合了静坐修禅,“调身,调心,调息”的要求。无意中运用了“一念代万念”的方法,与佛家静坐法“殊途同归”。静以练琴,静以演奏,实乃是“练己、练心、练气”之绝妙法门。由不知到知,由无意到有意,是一个漫长的体悟过程。我们不少演奏员并不了解其中的奥妙,但只是按照练琴的基本要求,正确的去练琴,坚持不懈。虽无意识练功,但也同样收到很好的效果。

其二,弹曲,发乎心。“音之起,由人心升也”,“乐者,言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戚与物也”(《礼记·乐记》)。孔子告诉我们,音乐之本质,在于对人心的理解,人心是音乐之内在的基础。

一切艺术都是心灵的艺术。音乐通过对人的审美能力的发掘和培养,达到对人的心灵陶冶和人格塑造。乐曲表达了作曲家的心声。而演奏家的演奏,是音乐的再创造。它是感之于正声,发之于内心,应之于双手,击之于琴弦。音随人心而发,应妙指而响。演奏要用“心”,琴与心密切相通。技巧发心中之思,曲中之思。如果只有音乐的外形(节拍、音准),却无思想,无感情;只有技巧,而无意境及神韵,那只是“音响”,而不是音乐。

演奏者的每一次演奏,是对自己的一次锤炼,这种锤炼是修身养性的必然。琴家之手,琴家之心,听者之耳,听者之神,相融而得,相得益彰,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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