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PX,能否浴火重生?

2014年12月15日, 工业和信息化部在其官方网站公开征求对《对二甲苯项目建设准入条件》的意见。该条件对对二甲苯 (PX) 的项目建设从选址, 工艺、技术、装备, 能源消耗与产品质量, 环境保护与清洁生产, 安全、消防和职业病防治, 监督与管理等方面提出了具体的要求和条件。而就在2014年11月中旬, 国家发改委公布的《2014年国务院关于发布政府核准投资项目目录》中, 调整了对新建PX项目的核准政策, 将核准权下放到省级政府。短短一个月内, 有关主管部门接连对PX项目出台新政, 那么在国内已几乎停滞多年的PX项目建设能否借政策东风重见光明?

为什么要建PX项目?

要知道为什么要建PX项目, 得先知道什么是PX。其实经过这几年的遍及国内多个城市的PX事件, 很多人都已经知道, PX是重要的芳烃产品之一, 其主要用途是生产对苯二甲酸 (PTA) , 然后主要进一步用来生产聚对苯二甲酸乙二酯 (简称聚酯, PET) , 而聚酯树脂是生产涤纶纤维、聚酯容器的原料。由于我国聚酯、PTA产业链的大规模发展, 形成了对原料PX的巨大需求。据中国石油和化工联合会的统计, 2011年PX表观消费量为1132.4万吨, 到2013年达到1641万吨。

虽然需求量巨大, 但我国PX产能却严重不足。据统计, 2011年我国PX进口量为498.2万吨, 对外依存度为44%;2012年进口量为628.6万吨;对外依存度为45.4%;2013年进口量为905.3万吨, 对外依存度为55.2%。与此同时, 进口价格也不断上升:2010年为每吨1037.9美元, 到2013年达到1520美元。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要穿衣服, 要搞PX。”原中国石油和化工联合会会长李勇武说, “国内需求量不断增加, 对外依存度大幅度上升, 所以中国不搞不行!”

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化工学会理事长曹湘洪曾算过这么一笔账:1吨PX可以生产1.77吨涤纶纤维, 如果种棉花, 1亩地可以生产380~400千克籽棉, 将籽棉加工成皮棉, 1亩地可以产出135~140千克皮棉;1吨PX相当于12亩地生产的纤维;如果不上PX项目, 用种棉花来填补这一需求, 100万吨PX项目相当于需要1200万亩土地来种棉花。由此可见, 在中国耕地面积非常紧张的现实条件下, 要解决13亿中国人的穿衣问题, 靠种棉花显然是不可能的, 必须要靠PX。

那么中国自己不生产或少生产PX, 靠进口PX可以吗?衣食住行是民生问题。13亿人穿衣的原料靠进口解决, 现实吗?目前国际市场上的一大特点就是中国人买什么什么就贵。所以, 在化纤生产的聚酯产业链上, PX是利润率最大的, 而且在产品价格上我国企业也是最没有话语权的。据中国化纤协会的有关人士介绍, 由于国内供应不足, 目前下游PTA企业不得不大量从国外进口PX, 再进行聚酯、纺织面料及服装生产。PX价格一旦大幅度波动, 国内聚酯企业必然遭受损失。更重要的是, 如果我们只能进口PX, 最终付出更多生活成本的一定是消费者。此外, 过度依赖海外市场, 一旦国际形势紧张, 还可能直接影响到一个国家的经济安全。毕竟, 化纤与粮食一样, 也是一种重要的战略资源。

屡遭抵制为哪般?

虽然PX产品如此重要, 但是近些年却一直被民众视为洪水猛兽。从厦门到大连, 又到宁波, 而后到昆明、彭州, 再到2014年的茂名, 每当国内要上PX项目时, 都会接连遭遇抵制, 引发群体性事件。

PX项目缘何屡遭抵制?让我们回到这一连串事件的最初。2007年3月全国两会上, 中国科学院院士、厦门大学教授赵玉芬联合百余名全国政协委员提交了《关于厦门海沧PX项目迁址建议的提案》引起了很大轰动。经过赵玉芬与一些媒体的“科普”, PX给百姓树立了这样一个形象:有剧毒、致癌, 还可能产生爆炸, 让人断子绝孙, 必须修建在人群100千米以外。于是厦门人愤怒了……

厦门的吴先生告诉笔者, 在厦门抗议的动员阶段, 被转发得最多的短信这样写道:“翔鹭集团合资已在海沧区动工投资 (苯) 项目, 这种剧毒化工品一旦生产, 意味着厦门全岛放了一颗原子弹, 厦门人民以后的生活将在白血病、畸形儿中渡过。我们要生活、我们要健康!”

而后几年, 类似的短信先后在大连、宁波、昆明等地广泛传播……

然而, PX果真如此恐怖吗?

其实PX在国内外科学界早有定论:低毒易燃。在美国、澳大利亚等很多国家, PX甚至连危险化学品都不算。根据《全球化学品统一分类和标签制度》、《危险化学品名录》所述, PX属于易燃低毒类化学品, 可燃性与煤油相当, 毒性与汽油、柴油大体在同一级别。甚至根据学术界界定物质的急性毒性的半数致死剂量 (LD50) 来看, PX的毒性比食盐还低。而且目前没有科学证据表明PX对人体有致癌、致畸性。美国国家环保局也没有将其列为致癌物质。

而另一些人则提出, PX不是剧毒, 但不等于生产过程没有剧毒物质。另外, 生产过程的安全如何保证?

事实上, 大型石化产业的安全技术、管理体系都比较先进, 其安全性是可控的。专家指出, PX是同类炼油化工装置中安全环境风险较小的一个, 无论是爆炸风险性、腐蚀性、还是毒性, 都相对较低, 当今石化产业的技术进步为我炼油化工装置规避安全环境风险, 防止或者杜绝重大事故的发生提供了有利的技术支持。

“有风险, 但是风险不等于事故。动物园里有老虎、有豹子, 但你把笼子弄牢了, 就不可能伤害游客。”曹湘洪如是说。

然而, 大多数普通百姓并没有接触到那么多的化学知识, 而院士的权威性更是容易让人相信。虽然这几年社会各界做了很多科普工作, 但直到2014年, 在厦门、大连、宁波、昆明、彭州、茂名等地进行调查时, 发现仍有不少反对者的理由还是PX剧毒、致癌, 必须建到100千米外!

对此,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石化企业负责人不满地表示, 搞生物化学的院士、教授会不知道PX的性质?如果有些常识性错误的话不是她说的, 为什么这么多年她都不辟谣?如此信口开河对公众误导不用承担责任?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毕竟一名院士不会也不可能鼓动这么多起群体事件。笔者了解到, 在厦门, 一提到了PX项目对房地产的影响, 甚至有人“后悔”地说, 当初应该多上两个PX项目, 厦门房价就会下来了;在宁波, 项目所在地的居民反映, 他们对项目本身并没太多不满, 因此当地上街游行的几乎没有, 游行的都是周边地区的人;在茂名, 更是出现了不少参与集会有钱可挣的短信和微信, 以鼓励更多的人上街。一些分析人士指出, 从历次PX事件发生的突然性、活动情况等判断, 很难想象这些事件的背后无人组织或鼓动。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业内专家指出, 基础化工产品中只有PX等少数几个产品国内产能不足, 需要大量进口;而众多石化产品中, 也只有PX项目的反对声音最大, 很明显这里有外国资本的利益诉求。

那么, PX项目停摆的结果又是什么呢?中石化经济技术研究院原副总工程师朱和告诉笔者, 这些年闹来闹去的结果是, 国内PX项目普遍停滞, 产品供不应求, 周边国家连上多个大项目, 钱都被国外企业赚走了, 咱们国家吃了大亏。

海关的数据显示, 2014年9月, 我国PX进口量100.60万吨, 环比增加48.17%;我国PX主要进口来源国为韩国和日本, 二者占中国PX进口总量的近60%。

该如何建PX项目?

经过这两年的科普, 现在越来越多的公众已经开始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PX低毒, 且和大多数石化产品在生产上差异不大。但很多人还是担心安全和环保问题, 甚至提出PX项目能不能建在人烟稀少的偏远之处。

但布局在哪里是有科学依据的。石化产业的布局, 在全世界都是两种选择:一是布局在资源地, 二是布局在沿海地区。这是因为沿海城市天然具有发展石化产业的优势:自然条件好, 水资源丰富, 石化产业需要大量的冷却用水, 在海边取水方便;其次交通运输方便, 原料输入和成品输出都比较便捷。另外, 大型石化项目往往配套产品很多对相关产业带动性很强, 即使最初选址在人烟稀少处, 整个工程完成后, 也会变成了一个小城镇。国内很多沿海石化企业其实最初建造位置都不是在市区, 而是经过若干年的发展, 才离市区越来越近, 或者自己就成为了一个小城。

此次工业和信息化部网站公开征求对《对二甲苯项目建设准入条件》的意见, 就对项目选址, 工艺、技术、装备, 能源消耗与产品质量, 环境保护与清洁生产, 安全、消防和职业病防治, 监督与管理等方面提出了具体的要求和条件。《准入条件》要求, 新建PX项目厂址应位于污染治理和环境风险防范设施齐全并经规划环评的化工园区内。在环境敏感区域, 应根据环境影响评价结论, 合理确定厂址及其与周围人群和敏感区域的距离。装置外部安全防护距离要符合《危险化学品生产、储存装置个人可接受风险标准和社会可接受风险标准 (试行) 》的要求。可以说, 只要按照规范生产建设, PX项目的安全和环保是有保障的。

另外, 2014年11月中旬, 在国家发改委公布的《2014年国务院关于发布政府核准投资项目目录》中, 调整对新建PX项目的核准政策, 并将核准权下放到省级政府。对此, 石油和化工规划院院长顾宗勤指出, PX核准权下放是国家推进简政放权的举动。虽然目前国际油价下跌, PX价格也随之下滑, 但PX产品仍供不应求, 上PX项目仍很有必要, 简政放权有利于项目的推进。朱和则指出, 核准权下放是国家的明智之举, 有利于发挥地方政府与企业的积极性, 减少扯皮和责任推诿, 促使地方提高工作积极性。

不过, 即使新项目符合《准入条件》的要求, 也能得到地方的核准, 项目能不能落地仍需要让公众接受认可。而这, 离不开沟通。

笔者在各地的调查中了解到, PX项目的反对者和支持者都提出, 政府应该采用协商方式, 让百姓了解PX, 了解PX能给百姓带来什么好处, 对百姓影响有多大?而后从中权衡项目是否上马的利弊。

还有一些人指出, 他们抵制PX项目, 最根本的原因还不在于这个项目本身是否安全, 产品是否有毒, 而是对地方政府的处理方式产生反感。由于决策过程的不公开和不透明, 使老百姓对政府产生了不信任。

为此, 政府要主动引导社会的理性, 以身作则、以理服人, 言必信、行必果, 以此提高公信力。同时, 政府同时应该创新信息公开制度, 满足公众参与的需求, 尤其要事前广泛听取民意, 听取各方意见。因为任何一个关乎民生的项目要获得社会广泛认同, 决策程序的合法、透明, 以及工作中的诚意和善意必不可少。

另外, 石化企业在建设美丽化工、重塑自身形象、加强公众沟通、践行责任关怀等方面仍需进一步努力。但是, 从目前情况看, PX项目要取得公众的理解和支持, 依然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