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民粹主义复兴的制度性原因及其全球影响

2023-03-04

1 引言

2016年美国的特普朗革命、英国脱欧等“黑天鹅事件”频频发生, 标志着民粹主义进入欧美政治主流。欧洲民粹主义浪潮是在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形成的, 其形式、本质以及动力等方面呈现出诸多新的特征, 并且直接影响着全球化的走向。当务之急就是在对其内涵精准定位的基础上, 分析其成因、影响与教训, 进而深入把握全球化与民粹主义之间的关系, 正确规划全球治理的发展方向。

2 民粹主义的内涵变迁:从现代化到全球化

当前, 民粹主义在欧美国家集体大爆发, 成为全球瞩目的政治现象。民粹主义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 早在19世纪的民主革命时代, 俄国就出现过著名的“民粹派运动”, 提出“人民中间去”的口号, 争取俄国政治革命的民众基础。20世纪六七十年代, 作为一种对依附性发展所造成国家危机的反映, 拉丁美洲国家也爆发过如火如荼的民粹主义运动。这些民粹主义与政治、经济和社会问题交织在一起, 呈现出丰富复杂的特征。总体而言, 民粹主义是在多维因素影响下形成的结果, 它具有意识形态、社会运动与民主政治的内涵。在意识形态方面, 民粹主义是一种强调平民主义, 反对精英主义的政治思潮。在社会运动层面, 民粹主义主要是指带有平民化倾向的群众性社会政治运动。在民主政治层面, 民粹主义的基本特征是大众参与、大众民主, 追求直接民主, 强调全体群众的普遍参与。

民粹主义是一个动态的概念, 不同时代的民粹主义, 其形态、内涵和特征各异。20世纪六七年代的民粹主义主要是在第三世界国家中产生和发展起来。这些国家的民粹主义是对现代化进程中产生的诸多问题的一种应对。在现代化的背景下, 民粹主义主要缘起于经济发展中的种种矛盾所引起的广大普罗大众的不满。因此, 民粹主义者具有“左派”色彩, 着力于推动国内政治社会向保障平民利益方向转型。具体而言, 民粹主义体现了大众对民族经济的独立性、广泛的政治参与、社会的公平正义, 以及个人自由价值等方面的需求。比如, 阿根廷的胡安·庇隆 (Juan Peron) 通过支持劳工运动, 增加工资, 推行福利政策和社会改革, 追求独立的国际地位, 从而获得民众广泛的支持。此外, 现代化背景下的民粹主义具有威权主义的特点。政治领袖主要依靠意识形态获得民众支持, 往往建立卡里马斯型的统治。

相比而言, 全球化使次轮民粹主义在全球扩散, 迅速成为一个全球现象。这使得民粹主义不仅仅是西方国家政治衰败的问题, 而是整个世界在全球化转型过程中所遭遇的困境。在全球化背景下, 民粹主义在动员方式、政治主张、意识形态以及政治风格上展现出新的特征。

3 国家与民众:欧洲民粹主义复兴的原因

从民粹主义的内涵与发展历史来看, 从现代化到全球化, 空间背景的转化直接导致民粹主义的发展动力、组织方式、价值观念以及政策主张发生了深刻地转变。一方面, 全球化的深化发展导致民族国家在全球化中的角色功能变化, 从而直接影响了民粹主义的发展变化;另一方面, 民众在全球化中身份、能力和价值观转变也最终决定着民粹主义的性质与走向。

3.1 身份困境与民粹主义的产生

欧洲的民粹主义复兴除了因为国家经济增长乏力、财政债务危机外, 还在于整个社群发生的变化。具体而言, 全球化过程中民众的社会意识与政治心理发生转变。下层民众具有强烈的经济不安全感和被剥夺感;大量移民涌入冲击了固有的社会结构, 民众在丧失原有的民族认同感, 对民族身份问题产生焦虑。身份政治、本土主义、反移民主义等现象的出现确实与经济利益有关, 但更多地体现在文化与价值层面。因此, 单纯的物质经济因素不足以解释民粹主义的兴起。身份焦虑背后是文化与价值变迁的刺激。对于全球化时代的民粹主义潮流的产生根源而言, 它与经济焦虑同样重要。由于欧洲一体化的特殊经历, 身份认同问题在欧洲民粹主义兴起的过程中显得尤为关键。

从身份认同的根源来看, 欧洲各国共同的历史文化, 欧洲一体化进程培育的共同价值观, 以及欧洲在国际社会中的整体利益成为建构欧洲身份认同的基本要素。但是, 随着欧洲一体化的加深, 欧盟的超国家性质反而对民众的身份认同起着反作用。欧洲民众面临着民族国家身份认同、欧盟身份认同的双重认同的困境。超国家主义与政府间主义形成了欧盟身份建构的张力。由于欧盟这一全新的治理模式还处于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 当欧洲超国家的一体化所形成的治理结构在全球化过程中受挫后, 欧洲的身份认同危机开始凸显。特别是难民问题改变了欧洲社会的信仰、血缘、文化等因素, 造成了欧洲身份认同的紧张, 欧盟赖以存续的价值观等文化认同遭遇巨大的挫折。

此外, 欧洲的多元主义文化政策使民族融合失败, 加速了身份认同政治的失败。多元文化主义的实现要求国家建构完善的福利体系, 满足各族群的福利需求。然而资本主义自由市场在全球的扩张, 削弱了福利国家的财政基础。随着资本在全球流动, 西方国家大量资本外流, 而用于本国经济发展的资本减少, 国家财政收入随之减少, 直接影响了福利财政支出。此外随着劳动力在全球流动, 大量移民涌入欧洲发达国家, 减少了土著公民的福利权利。中东地区政治动荡, 大量难民涌入欧洲, 更是加剧了这一形势。在此背景下, 欧洲民众更加关注身份问题, 对穆斯林人口的大量增加充满警惕、恐惧和敌视。他们认为穆斯林改变了欧洲的人口结构, 转变了基督教在欧洲的主导地位, 于是将穆斯林作为经济发展滞后、社会治安恶化的罪魁祸首。这使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的分歧出现政治化的倾向。正是如此, 欧洲右翼民粹主义往往打着民族主义的旗号, 反对移民政策, 质疑欧洲一体化, 主张强化福利国家的边界, 通过国籍、民族、种族等因素限制移民的福利权利。英国面对外来民族移民所体现出来的文化焦虑, 提出“赢回英国”的口号。

3.2 全球化进程中民族国家的转型危机与民粹主义的形成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 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面临着其他国家、跨国企业和国际社会组织的挑战。国家或政府是转型的施行者。国家自主性、强大的国家能力是决定着一个国家的独立、发展和繁荣。可见, 国家在全球化时代中的地位和作用难以取代。

欧洲民粹主义复兴深深地打上了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烙印。20世纪七八十年代, 新自由主义成为驱动全球化的主流意识形态。新自由主义反对国家对经济生活的干预, 认为国家干预会拖累经济发展。英国学者大卫·哈维指出, 当代全球化是新自由主义帮助打破资本积累中的一切空间障碍的努力。一些国家为了贯彻新自由主义的规则和观念, 通过设置贸易规则、金融制度、福利政策堵塞国家干预的道路, 使新自由主义的观念制度化。新自由主义的政治经济政策削弱了国家在经济中的主导地位, 以及调控经济的能力。跨国企业、国际组织消解了部分国家权力。但是, 在削弱国家能力, 消解国家权力, 缩小国家自主性的同时, 跨国治理机制在全球化受挫之后, 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从而使全球危机外溢到国内政治, 激发了民众的反全球化力量。从这个角度来讲, 新一波民粹主义的浪潮就是民族国家衰落, 国家能力不足, 制度基础薄弱的重要表现。

具体而言, 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对欧洲国家形成两方面的压力:一方面是对意识形态和政治结构上的压力。新自由主义向欧洲的政治领域渗透, 直接影响欧洲国家的政党、议会等政治制度, 造成欧洲政治结构的不确定性, 并且冲击了欧洲国家奉为指南的多元主义政治文化。当前欧洲民粹主义在本质上就是反对以新自由主义为精神实质的政治经济秩序。另一方面是对社会结构的压力。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带来发展、公正和政治等种种问题。全球化加强了市场在经济中的作用, 进而使手握更多资源的人更好地适应全球化, 而那些掌握资源较少的人则被抛出社会结构之外, 贫富差距越来越大, 加剧了社会不平等。面对日益严重之全球化问题, 欧盟奉行的新自由主义的发展取向, 使自己整体上面临着欧债危机、脱欧运动、反移民浪潮、恐怖袭击等现实困难。可见, 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和民族国家之间形成了尖锐矛盾。全球化在欧洲所造成的政治动荡与社会风险, 需要依靠强有力的国家和政府, 建立平等的福利制度, 确定跨国机制和国家的权力边界。但是, 面对种种危机, 欧洲国家难以聚集起这样的国家力量。

4 从欧洲民粹主义现实困境看全球化的走向

从欧洲民粹主义的困局来看, 民粹主义的兴起并不意味着全球化本身的错误, 而是西方精英推行的错误政策所致, 实质上体现了西方资本主义制度的发展危机。为此, 在全球化时代出现新的世界性问题之际, 当务之急就是在积极推进国家制度建设的同时构建新型全球化, 推动全球治理变革。

4.1 欧洲民粹主义复兴的本质:精英主义民主的衰败

西方精英主义民主制度没有对全球化背景下国家内部的社会矛盾和国际范围的世界重组的负效应开出对症的治理药方:首先, 代议制民主中的种种精英主义弊端是造成政治参与度不足、社会分化、政治对立的关键推手。广大民众的政治参与不足, 民主权利得不到保障, 造成“民主赤字”的现象。正是因为民众的政治参与度不足, 所以社会经济政策倾向于精英阶层的价值与利益。精英阶层深度参与全球化并获得全球化的红利, 而普通民众则逐渐被边缘化, 进而造成上层精英与下层平民间的贫富分化。下层平民深受体制压迫, 于是不断挑战不公正的体制。当这种抗争的利益诉求又因为精英主义体制无法畅通地表达和得到有效回应时, 下层平民与政府间尖锐的政治对立得以形成。基于此, 民粹主义者通过政党活动、选举投票或社会运动等方式不遗余力地表达反精英主义的利益诉求;其次, 欧洲国家的政党在社会经济转型过程中, 推行的精英主义政策方式是民粹主义产生的重要原因。欧洲国家的政党推行精英主义政策可以追溯至20世纪六七年代。面对凯恩斯主义的失灵, 从撒切尔政府开始, 欧洲的右翼保守党、代表左翼的社会民主党等主流政党推广新自由主义政策。这些政策压缩社会福利为特征, 直接影响了广大下层平民的利益, 使欧洲的政治经济向精英主义回归。尽管, 20世纪90年代推行的“第三条道路”试图超越左右, 但过分强调市场的作用, 显然忽视了弱势群体的声音。面对贫富差距加大, 社会结构断裂的国内形势, 精英阶层所设想的政策与大众所要求的福利国家政策存在巨大的差异。民众不满主流政党的精英主义取向, 认为主流政党的政策不能代表自己的意愿与利益, 失去对主流政党的信任和支持, 因此主流政党深陷代表性危机之中。总之, 在欧洲社会经济环境发生变革之际, 欧洲的政治结构、政策取向中的精英主义成分加深了上层精英与下层民众之间的裂痕。民粹主义是欧洲自由主义民主制度难以适应世界政治经济转型而造成的后果。欧洲民粹主义的现实困境凸显了精英体制的内在矛盾。精英主义民主的失败只是代表民主政治中的一种特定模式的失败, 而不代表以民主为核心的制度与观念已经气数已尽。正如桑德尔指出的那样, 民粹主义的兴起不能说明民主作为一种观念和理想失败了, 而只是反映了精英的失败。民粹主义者的不满提醒精英们要更加重视民主的价值。

4.2 欧洲民粹主义的现实与全球化的发展趋势

此轮欧洲民粹主义所推行的反建制、反全球化主张颠覆了人们对全球化的乐观印象。人们普通关注的问题是:建立在全球化基础上的世界政治经济体制是否已经走到了尽头?对全球化持悲观态度者认为全球化是导致民粹主义的罪魁祸首。普通民众往往将矛头对准全球化, 一些右翼民粹主义政党迎合民众的呼声页将反全球化作为竞选理念。民粹主义也就成为逆全球化潮流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欧洲民粹主义实践来看, 反全球化的观点对全球化存在严重的误解, 正确对待全球化与民粹主义复兴要形成以下两点认识:

(1) 欧洲国家精英体制主导下的全球化政策以及背后的意识形态才是导致民粹主义兴起的真正原因。在全球化深化发展的今天, 民族国家仍然是国际社会的主要行为主体。由于民族国家是全球化政策的实施者和执行者, 全球化的负面效应要借助民族国家内部的制度起作用。因此, 造成民粹主义的不是全球化本身, 而是错误的全球化政策。换言之, 国家制度是“本”, 全球化是“末”;国家制度是“里”, 全球化是“表”。

(2) 欧洲民粹主义的复兴说明全球化深化发展使传统的全球治理理念和战略在新的世界性问题面前捉襟见肘。未来的全球化战略在推动经济全球化的同时, 也要推动价值观念、教育、社会结构的全球性交流。不可否认欧洲民粹主义兴起是全球化深化发展给人类带来的新的困扰。但是, 我们应当理性应对全球化发展进程中的负面效应, 积极完善全球化战略, 构建符合时代需求的新型全球化。

5 结语

综上所述, 欧洲民粹主义的复兴说明了西方主导下的全球化方案存在严重的缺陷。面对新的世界形势, 我们要从以下几个方面引领新型全球化战略:一是强调全球化平等的原则, 增强发展中国家在全球政治经济秩序中的声音, 注重发挥新兴市场在全球化中的作用;二是注重建立新型的国际制度和规则体系, 推动国际秩序朝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 推动全球均衡发展, 建立合理的全球格局;三是把国家治理与全球治理结合起来。民粹主义所展现的全球治理危机往往由内部的国家治理能力衰微所致。只有实现国家治理现代化, 建立符合时代要求的国家制度提升国家的治理能力, 助推全球治理能力的提升, 才能充分地应对全球化的挑战。

当前, 中国正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 积极倡导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努力推进“一带一路”建设, 致力于构建创新、活力、联动、包容的世界经济, 为完善全球治理贡献了中国智慧、提出了合理可行的中国方案。

摘要:全球化的深化发展加剧了全球失衡, 推动了民粹主义在欧洲的复兴与转型。全球化塑造了民粹主义的种种新的特征。民粹主义内涵的变迁归根结底是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消解民族国家权力, 以及民众全球化中身份、能力和价值观转变的结果。从欧洲民粹主义的困局来看, 民粹主义的兴起并不意味着全球化本身的错误, 而是西方精英主义制度所致。为此, 在面对全球化时代出现的新的世界性问题之际, 当务之急在于提升国家应多全球化风险的能力, 并且构建一种包容性全球化战略, 发挥发展中国家在全球化中的作用。

关键词:民粹主义,欧盟,全球化,全球治理

参考文献

[1] 桑德尔.我依然相信民主与多元文化FT中文网[EB/OL].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68808?full=y, 2017-09-07[1]桑德尔.我依然相信民主与多元文化FT中文网[EB/OL].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68808?full=y, 2017-09-07

[2] 参见, 林德山.左与右的共奏:欧洲民粹主义政党的现状、影响及未来[J].探索与争鸣, 2016 (12) .[2]参见, 林德山.左与右的共奏:欧洲民粹主义政党的现状、影响及未来[J].探索与争鸣, 2016 (12) .

[3] 林德山.新自由主义的政治渗透与欧洲危机[J].欧洲研究, 2016 (6) .[3]林德山.新自由主义的政治渗透与欧洲危机[J].欧洲研究, 2016 (6) .

[4] 林红.民粹主义全球再现的根源:民众与政党的双重维度[J].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 2017 (2) .[4]林红.民粹主义全球再现的根源:民众与政党的双重维度[J].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 2017 (2) .

[5] 参见梁雪村.民粹主义:一个欧洲问题?[J].欧洲研究, 2015 (6) .[5]参见梁雪村.民粹主义:一个欧洲问题?[J].欧洲研究, 2015 (6) .

[6] 参考俞可平.全球化时代的民粹主义[J].国家政治研究, 2017 (1) .[6]参考俞可平.全球化时代的民粹主义[J].国家政治研究, 2017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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