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苍老的时光散文

2024-04-09

日渐苍老的时光散文(精选5篇)

篇1:日渐苍老的时光散文

苍老的时光随笔

一场梦途的结束,恍惚中,我们醒了。却不知,下一场梦境已然开始。

梦里的世界永远是迷蒙的,像布了轻纱幔帐,巧妙且自然的掩去真实,掩去真实留在人间的伤悲;留给我们隐藏于心的,蚀骨之痛。

新月已经从天空的一角,缓缓行走,向着它注定落下的地方。

此时的世界很安好。

不算明亮,影子如影随形的,跟着月光躲藏……

不算黑暗,微薄的浅浅淡淡,足以慰藉心灵的悲凉……

借着一抹弥留月光,掩去半刻人生沉浮。似乎又再次回到了梦里,那片,连悲伤都不曾到过的地方。

清晨的鸟儿拍着翅膀,拍散了层层云雾,抖落几滴清露。

香火燃尽,一缕青烟繾倦着,上了青天。

它赐予人间的烟火迷梦,依然由它带走。

带着我们的无垢,我们期许过的,每一寸纯洁的念心……

面对那一寸仅有的土地,我们合实的掌心里,曾经承载着多少愿景呢……

只是,我们都已经不愿相信,那愿景,是善缘的果实。那是经由春去冬来的历练和考验,那破土而开的花,是无悔而施的情……

它是如此低微而又圣洁。

时光流转的深处,那一处老屋,像个承载着几世颜欢悲喜的.说书人。独坐在被人遗忘的山林间,阳光从它身上经过,映照岀浅浅淡淡的痕迹。任岁月荏苒,再也无人问津,它的过往来路,它的几经风雪,几度人情烟雨。

梦里,我拨开蛛网,轻易的踏足这方净土。

就如它的风霜路程,就如它被遗忘岁月红尘之后,我却想将它再度拾起。

残缺的忋忆,像散落在地,沾了灰尘的纸张,倾了一世苍茫。

春暖时,院落花香流泻,捧一本经书,捻几行文字。

了悟于心,随着一树白梨花的零落,淡泊。

夏日炎炎时,我与老屋一起,独坐时光回廊,直至清茶味淡,直至雨过蓝天……

秋日渐凉时,承接老去的落叶于手心,与老去的山高水长一起,我们一同见证天荒……

冬雪弥漫大地时,观一场静谧,沉默一地柔软。焚香一支,执笔勾墨,还天地几分禅意,几许幽兰花香。

梦里无喜乐,梦里无欢凉,梦境里无相思……

所以,梦里无孤独,无生者愁苦,无逝者哀怨,无痴恨,无别离。

没有情缘难解,便无一世伤痛……

如此多好……

只此一生,与山水一起生,与大地一起老……

然而,梦总归要醒。

再烈的酒,醉的从来是醉者自醉,醒的人,或喜或悲。

你说,要醒着游走人间。

他说,要一生梦里,看尽花开。

我说,要醒着笑,醉里哭。

盼望着月归西山,我便醒在梦里,醒在那棵白如飞雪的梨花树前,泪如雨下……

只是,谁能逃开轮回的苦中喜乐,愁中悲歌。一生尽头,轮回依旧入轮回。

只是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不能相知的,要分别。不能同行的,却嘶喊着要一起……

涅槃和天地的誓言,何时已经被笑谈唇边,又相忘于心间……

一段梦境的结局,又是一场无知路程的开始。轮回如梦,角色互换的时光里,又有几回真假难分,几多情缘浅深……

我在梦里无数次看见你,无数次不同的模样。

只是你的笑没变,依旧浅淡。身后的老屋没变,依然远离红尘……

依然,承载着我们,越来越多的故事……

我从醉里醒来,又即将入梦,不知来时来处,又该归向何处……

轮回里走着,尘世里那条长长的路。我们,是否还会碰上呢……

那时的梨花,可会落下清醒的泪来……

我在等,不论他人怎样看待,我依旧走着脚下的路……

依旧在又一次老去岁月里,等梨花开在我们面前的时光……

你呢?

是否已经起程……

篇2:老宅的茶人时光 (散文)

时光正好,阳光正好,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虽然现在此处已列为协会活动室,但许多人都不是很愿意来此驻留。宅内静寂,甚至是寂寞,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宅外却是人烟喧嚣,车水马龙,忙于劳命奔波。有人虽然也不一定是为了钱,但也是一身烦事,疲于生计。我也只是人间凡夫俗子,好在有这样一深院的高墙旧宅,就像隔音屏一样了断了外面的世界,让人心徒然安静了下来,超然于世外。

最喜欢的是二楼的一间宽大室院,有点“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清暖,但我心底并不愿意叫它“陋室铭”,而默默地叫它为“禅心院”。里面也别无长物,一茶室而已,只是每次到此喝茶,我总感觉到心静得只能听到壶水翻腾的声音,静静的就像顿河,就像哀牢山南恩河水,有时又像戛洒江面瓜鱼翻身的声音,我听着这哗哗的水声,不知不觉,思绪走得很远,无边无际;有时又似乎走得很近,水声就像在我心底翻腾。

喜欢茶,并不止于它苦后的回甘及其芳香,并迷恋于泡这个千变万化的过程。听着水花的声音,慢慢将一好茶放于盖碗,听着细条的茶叶在温热的盖碗里渐自变化的姿色,自会觉得能泡一壶好茶甚好。茶叶从大自然中采摘,通过揉捻阳光晾晒等自然发酵成为人们期盼已久的茶叶,它其实只走完了人生的一步路,更重要的还在于它能落于谁的手,在哪只壶中绽放,让某个知己牵肠挂肚,这决定了茶的使用价值。于是每次泡茶便不敢怠慢,生怕一不小心,就让一壶好茶毁于自己的手,埋没了茶的青春。

坐好了,一切准备就绪。慢慢开始注入水,生茶还是用盖碗泡的好,它只要求于 80多度的水温,并不像熟饼,它对水温的要求甚高,捂堆过的茶叶它只有近百度的高温才能展现出良好的汤色,呈现最佳的滋味,而生饼只用 80多度的水温它就能展现出鲜嫩的汤色。注水,拿起,放下,再拿起,再放下,打理好杯盏碗匙,清洗过一二道茶叶,再注入新水,就能开心地欣赏到叶面的条、索、筋、脉的舒展变化,茶叶就像小舟一样在碗里舒滚,汤色如少女的红润从杯的四周洇开来,由淡变青,由绿变润……

听到木楼吱吱地响,高跟鞋和木板结合的声音就像楼的主人穿过时空来到人间,听着它由远及近,让人生出许多期切。老宅建于上世纪 30年代,时为新平的代县长王瑞祥及家人居所,后因世局变化,天翻地覆,主人一家远走他乡,却留下一大座空宅为后人闲置。来人是一修长女子,披肩扇起的风惊扰了一树的鸟,它们在不满中从树梢飞出了天井,叫声却落在了喝茶人的心头。嗜茶如命的女子叫芦苇花开正白,她发现这个老宅也是由茶缘起,随我来过这个大院。她来到楼上,却并不急于进门,而是一路掏出手机忙于拍照。此时阳光就像千足金一样泻落廊坊间,斑斑驳驳的明暗一如女子失魂落魄的婚姻,就是这种氛围牵挂住了女子的魂,她在那一刻丢失了自己的心而拾起了天边的那个男人。拿起,放下,这是喝茶人的一种追求,也是茶的一份禅意,可当一个人真正地面临一份人生的抉择时,又有几人能超凡脱俗脱胎换骨!

曾有过怀疑女子的时候,以为她不过是徘徊于红糖和茶叶间的市井女郎,生意场上的赚钱和倒卖是她永远修行不了的品性,她来像一阵风,去像天井间的鸟,于我不过是生命中一次擦肩而过的时光。但时间是一杯缠绵的咖啡,是检验人心的一份很好的良药,当有一天我看到了女子挂于俏脸上的惆怅时,我深深明了了女子真实忧愁的内心。她的先前的男人叫风吹落,这个男人现在在微信上似乎也能搜寻到,但就是这样一个缥缈的男人在糖厂改制后从此走失,他就像一枚叶随雨冲落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然后融进了泥土,变成了雨后彩虹样的水蒸汽。

“思念就跟爱情一样是会耗尽的。无奈要分隔两地,一开始我想他想得很苦,恨不得马上找到他,飞奔到他身边。后来的后来,我没那么想他了,不是不爱他,而是这样的想念是没有归途的。我再怎么想他,还是见不着他摸不到他,只是用思念来折磨自己。于是我知道,我得学着过自己的生活了。”这是芦苇花开正白一次茶酣后对她男人的真情控拆,可以想象风吹落走后她内心留下了多少内伤,这些内伤使她的心随着时光的风蚀结了冰封了盖,从此一个单纯的女子一直走在一条情感疗伤的路上,她的生命的另一头充满了不确定的幻想。

好的茶就是在舌尖给人感觉到苦味之时喉咙里便充满了无穷尽的回甘,香气和回甘充盈着你的整个喉舌,让人九曲回肠,这就是普洱大树茶的奇妙之处。泡茶有时候能够特别的开心,不仅因为茶的回甘芳香,还在于茶叶在碗中起死回生的感悟是多么的奇妙。茶的真正价值就在于它一生都在等待和水的结合,只有滚烫的水注入了它的生命,它一生才算完成了生命真正意义上的燃烧。时光正好,阳光正好,我对面的女子正好,她专注的脸背对着阳光,手中的茶香袅袅,就像一缕青衣,我祈祷她就像杯中因水化开的茶叶,在老宅时光茶水的清洗过后能迎来生命中的一杯甘露。

有时我也心痛于茶的烫伤,总会有那么一次冒失的时候,因为手忙脚乱茶叶在碗中失了它本应有的颜色,一份好茶就毁于一次粗心或不在意。看到盖碗中丢失了自我的茶叶很少有人会无动于衷,感伤和哀叹常常成为这个时候最无为的自责。茶叶烫伤了会换,最好的班章、冰岛一泡也仅千元而已,但人心烫坏了能怎样呢,即使疗好伤,心底的那份伤疤还隐隐作痛。

天蓝是这个老宅常住的女子,能写一手婚姻小说使她成为这个城市暗暗涌动的符号。很少有人认识她本人,但“天蓝”声名鹊起,丝毫不影响她成为情感作家的障碍。因为情感的一波三折,她渐渐喜欢上了喝茶,这比起沉沦于麻将中自扎的女子,这是一份很好的情感历炼。一次命中的偶遇,她沉沦在老宅中不能自拔,不仅因为时光停留在这份美好,而且在老宅中泡茶的那份心境,她在老宅的泡茶中找到了珍视情感的空间。“每天我受不了生活带给我压力的时候 ,我就会回到这儿,静静地泡一壶茶,让时光停下来,给内心腾出一份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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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蓝,一个多好的名字 ,阳光正好的时候 ,我穿过深幽的门站于金鱼游动的天井石缸旁 ,抬头仰望碧空 ,一方布幕大小的晴空宛如一面倒置的醉湖悬于天穹 ,天蓝得那么深邃 ,就像从三眼井取回的一缸井水。那一刻天蓝就成为这个老宅的意象。

天蓝泡着茶,时光正好,阳光正好,壶水翻腾的声音就像山下江面上缓缓前行的风浪。河谷上面是蓝蓝的天,大地是一望无际的江水,水手在这个时候哗哗的迎着风浪常常亮起了歌喉,嗓门穿过河谷的热浪俨然汹涌漩动的岩浆。穿过时光一样深幽的门巷,随着一声“吱——”的厚重木门推开的声音,军人宏大的声音先于木板的“吱吱”声传到了二楼上来,是消防队谭大队长到老宅来喝茶了。

茶正煮得开,公道杯的长处就在于它珍视每一个来到的生命,无论你是达官贵人还是一介草民,只要你坐于桌前,主人都会为你添上一杯情真意长的茶。谭大队长是走南闯北的贵人,阅茶无数,论茶滔滔不绝,但他却很珍惜每一份入杯的茶汤,并不会因茶叶的好坏失了朋友的面色。第一口茶汤入口,他慢慢下咽,“嗯,好茶!”他即刻夸赞,不知是真是假,他总给人一份深深的感动。

有时茶并不好,经他夸赞,主人反倒心起愧疚,以没有泡好茶给他喝自责,但时日多了,主人反倒以为谭大队长并不一定会喝茶。而后又想,喝茶的最高境界不就在于“大”么!谭大队长走南闯北,戎马半生,他这么爱茶,一有空闲就赶到老宅来喝茶,他怎能不会品鉴茶叶的优劣呢?只是他胸襟开阔,大肚罢了,他对茶肯定已经参悟出了禅意,只要是茶,入口即觉得入心,这也就是谭大队长的高人之处。

宾川是中国十大佛教圣地,以鸡足山而闻名天下。谭大队长的老家就在宾川,他边喝茶,常给我们讲他自个冒雨登临鸡足山的经历,他滔滔不绝又绘声绘色,有时还会手舞足蹈让人身临其境。但我认为他最擅长的还是讲穿越时空的历史大片,什么人在太空活一天回到人间就过了很多年啦,人和动物杂交就会生出变异的基因物种啦……他信手拈来,让人觉得世界却是这么虚幻,就像云雾山中的茶园和茶山。谭大队长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天蓝一杯接一杯地给他添上,听着他一个接一个的幻想虚虚实实地在我们面前铺开,我们开始担心他的故事什么时候才能讲完,并开始揣摩碗里的茶叶是该重新换上还是在等等看。谭大队长每次离开的时候我们脑子里装满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故事,并由此产生了许多虚虚实实的联想,这些虚虚实实的故事得让人想一阵子理一阵子,如喝了太多的茶汤,心底的回甘飘渺又绵长,得很久很久才能消化掉。

阳光并不是每天每刻都有,就像月亏和满月,它总在时光的交替中轮回和变化,生命也就是在这种消磨中变得真实而充满了许多不确定性。在稻花茶收获结束之后,也就是秋茶收获完,哀牢山的冬雨就像山上的绵羊毛一样细密而冗长,又像老宅家族的身世一样悱恻和不安。细密的雨水空朦而渺茫,在老宅的上空飘过来又荡过去,而后哗哗地水声就落在天井里,仿佛乡村山泉的欢唱。等待成为这个冬雨天悱恻又漫长的相思。有时茶人们也会体会到等待的奥妙,就像杨贵妃等待南方飞骑而来的荔枝,而老宅等待一壶茶的到来也是那么的不可琢磨。时光就像地壳一样在改变着方向,我们既便喝足了今天的茶,而不知下次可还能再有一壶好茶在来路上等候着我们。莲的出现无疑是这个冬天最好的安慰。其实莲并不会喝好多茶,更不能喝好茶,因为好茶往往茶气旺,更容易给柔弱的胃造成中伤。莲就是这样一个纤弱而柔美的女子,她不宜喝茶又常常会到老宅来,她厚实的黑色鸭舌帽、一袭飘动的红围巾和修长的大衣成为这个老宅难得的春色。她来时不像芦苇花开正白走路那样风风火火,也没有那份感伤和忧愁,却像时下冬雨过后飘于老宅上空的雾,又像茶案上煮得正香的茶。莲来到门口我才知道她的到来,我确信她的高跟鞋是没有垫海绵的,但她穿过廊坊时我并没有听到声响。莲还是已经来到了老宅的禅心院,她的笑容是这个冬日里最温暖的一束太阳花。确切地说我认为莲还是很适合喝茶的,她虽沉浮于商海,但后天的努力使她养成了安静的习惯。莲落坐后也并不拒绝茶汤,她只是笑着说:“我不能喝得太多。”

知道她胃不好,我们便改喝熟茶,普洱熟茶红润的汤色印证了老宅的隆冬,看莲滴落衣袖上的雨粒,我们感叹这个冬天是那么的绵密和不安。莲说好在有这个居所,让我们一群人有了个暖心的地方。

莲来了我们更多的就不再说笑,听镂窗外雨声就像琵琶的弦音打落石缸,我们听着听着心境就像后山的雾渐渐散开去,虽然照壁山那方还烟雨风云,但我们都感觉到春天似乎就要来了。

莲说她被骗走的几百万元钱已打水漂,从贫民苦到富翁,又从富翁回到了百姓,现在也并没感觉有什么不好。莲说这些的时候脸色依然还是那么的平静,就仿佛她面前的茶汤,从头泡到末泡依然保持了不变的颜色。我历来相信,生命的历炼和茶的历炼一样需要时间,就如茶一生在等待和水的结合。

莲和我走出老宅的时候,禅心院里的茶已凉,而香还在。

责任编辑 张庆国

篇3:苍老的爱情

我今天的话题与此无关,是关于爱情的平淡、老迈,说的是一种白发爱情,它不具备什么美感,也没有悬念和冲突,被惟恐天下不乱的文人墨客有意无意地疏漏了,但我肯定这样一种爱情随处可见,而且接近于人们说的永恒。我建议你在左邻右舍之间寻找,而且我建议你排除那些年轻的如胶似漆的爱侣,请将目光集中在那些老朽的夫妇之间,说不定就找到了那一对。

读者朋友能听出来我这里有一对经典。确有经典在此,是我的邻居,现在已经去世多年了。

从我记事起,他们就不再年轻了,他们的两个女儿都已出嫁。我记得那个妻子身材高大,看得出年轻时是一个美人,而丈夫的个子比妻子要略矮一些,但眉目也很端正。

许多晴朗的日子里,他们出现在街上,妻子端着一盆衣服去井边洗,丈夫就提着一只水桶跟在后面;妻子用手拍打阳光下的棉被,丈夫就递上一只藤编的拍子。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他们的女儿带着自己的丈夫孩子回娘家,小孩在外面敲门,大声喊叫:“外公外婆快开门!”门内就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门开了,我看见那对老夫妻的脸,一张在门的左侧,一张在门的右侧,我惊讶地發现,他们笑起来嘴角都往右边歪。

但如出一辙的笑容不足以说明老人的爱情。一切都发生在老妇人去世那天。

人总难逃死亡之劫,但老妇人死得突然,是心肌梗塞。街上的邻居在为老妇人之死悲叹的同时,也为那个做丈夫的担心,说:“她这一走,让老头子怎么办?”老头子能怎么办?他只是默默地守着妻子的遗体,去吊唁的人都看见了他的表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悲痛;他只是坐在那里,平静地守着他的妻子。

到了次日凌晨,吊唁的人们终于散尽时,邻居们听见两个女儿再次恸哭起来,他们以为是亡母之痛的又一次爆发,到了清晨,人们看见老夫妻的女儿在家里搭起了另一张灵床,因为他们的父亲也去了!

这不是我编造的小说,是真事,我所认识的一个老人紧随亡妻一起奔赴天国。女儿说,父亲死的时候一直是坐着,看着母亲,后来他闭上了眼睛。他们以为他是睡着了。谁能想到,一个人的死会是如此轻松、如此自由?

所有的人都为这个做丈夫的感到震惊。是无疾而终吗?不对,依我看,老人是被爱情夺去了剩余的生命,有时候爱情是一种致命的疾病。我从此迷信爱情的年轮,假如有永恒的爱情,它一定是非常苍老的。

篇4:苍老的书桌

1

有人说,读书之人大都有个书桌。

我喜欢幽静,但拒绝孤独:承认生活物质的匮乏,但拒绝精神领域的空虚。虽不敢自诩“读书之人”,但我也确实喜欢阅读,喜欢涂鸦一些心情文字。因此,和大多“读书之人”一样,我也有一张书桌。我的书桌造型传统简单,土黄色复合板桌面,上半部分为三个大小均等的抽屉,下半部分的左右两侧为两个立柜,中间穿透,供我端坐阅读书写时伸脚。

现在,这张书桌正摆放在我的餐厅里,摆在我供奉先祖的神龛前。只是,这书桌已经苍老,而我,也已经与这张书桌少有瓜葛。

快十年了吧!我只有在少数传统节日里,才近距离接触这张书桌。这些时候,书桌变成了供桌,我在桌上摆上祭祀供品,给先人添几杯米酒,在神龛上点几炷香,在桌前的火盆里烧些纸钱,仅此而已。这些传统节日里的祭祀,我多是沉默不语,我的思绪往往沉浸在哀思中。这些祭祀先祖的日子,我与这张书桌仍然少有交流,这张书桌仿佛从我的生活中慢慢走远了。曾经与这张书桌交织着、相依相伴的那些日子已被无情的岁月尘封。

如果没有今夜,也许我不会再去回忆我和这张书桌的那些往事。

今天晚上,因为要找寻藏在书桌抽屉里的那块肥皂,我才又一次走近书桌。当我试图拉开抽屉的时候,却不知抽屉滑轮早已锈蚀,我无法像以前那样轻易打开。我手上一加力,“咚”一声,整个抽屉就散架垮落下来了。抽屉一垮落,这书桌的心脏好像一下子被挖空,只剩下一副空空的骨架。

抽屉滑落,也跟随洒落一地蟑螂。蟑螂四处逃窜,我抬起的脚落下来,很轻松地结束了两只晕了头的蟑螂的生命。在我正想进一步扩大“战果”之时,其他蟑螂似乎一下子全苏醒过来,眨眼之间便不见了影踪。那些残存于抽屉里的蟑螂粪便,覆盖着几支颓废的毛笔。看到这几支毛笔,我突然心生愧疚,为自己颠沛的生活,为自己十余年来对毛笔的疏远……

我强忍恶臭,把那一根根毛笔收拢捆绑在一起,我把毛笔紧紧拽在手上,似乎害怕这些毛笔再次掉落。我找来扫把,一边清扫整理抽屉,一边打量毛笔。面对这几个被生活腐蚀而残败的抽屉,望望手中颓废的毛笔,我陷入了深深的怀想……

2

1999年9月9日,这个象征长长久久的特殊日子,我捡拾简单行囊,从近百公里外的乡下中学调进了县城,从此远离三尺讲台,开始了新的机关生活。

也许是长期蜗居于乡野的缘故,我身上沾满了太多质朴的乡土习气。进入县城的最初,我极不适应,总感觉自己呼吸不顺畅。说不清是生活困境让我窒息,还是周围高耸的楼房、脚下坚硬的道路把我围困,反正我觉得自己在一点点变矮了,一米七四的身板在高楼林立的大街上不断缩水。

好在有单位领导的关爱,我一来就被安排住到办公室近旁的一栋二层预制板小阁楼里。这栋阁楼共四间房,先我而来的三位资深老同志已经提前霸占了“方位绝佳、采光较好”的三间。别无选择,我来到靠近山边的那个小房间里。房里空空。那时我想,在这样空洞的房间里,恐怕连蚊蝇都会被饿死吧!否则怎么可能连一颗老鼠屎都找不着呢!就连蚊子蟑螂这些常见之物在这个房间里也是难觅踪迹!我从办公室里间的储藏室翻出一张封存多年的黑不溜秋的布帘,用绳子捆住两个角,在唯一的窗户上方钉两颗铁钉,黑布挂上,房间就彻底与外界隔绝了。我从“接待室”的墙角捡了一张有几个小洞的凉席,铺在地上,把从乡下带来的薄被铺上,床铺就好了。这便是我在县城里最初的家的样子。

初来乍到。晚上我不能入睡,瞪大双眼与黑夜对视。我空洞的头脑和漂浮的思绪,使我的情感找不到寄托。半夜里,我索性爬了起来,试图寻找一个更好的消磨时间的方式。我在斗室里踱步,我将那张漆黑的窗帘打开,又将窗帘关上,再打开,再关上,反复拉拽,似乎想让这块无辜的帘布与我戏耍。沉默的帘布毕竟是麻木的、绝情的,它无法陪我打发那些无聊黑夜。

现在想来,我当时拉拽窗帘的模样一定像极了戏台上的小丑。

不知道是窗帘腻烦我还是我腻烦窗帘,反正我们不再纠缠。其实拉不拉窗帘对于黑夜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如果把屋内的灯泡关闭,屋内屋外是一样的漆黑。

丢开窗帘,我的目标转移到了墙角,转移到我从乡下携来的那个行囊上。我打开袋口,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在零碎的物件里,那几支在大学里陪伴我多年的毛笔格外醒目,以前书写时的墨渍没有洗干净,笔锋上结成了硬硬的一团。我把它们丢进水桶里浸泡,在地上铺开几张报纸,又开始了我曾经坚持多年的习字。

有事可干的时候,时间总是可以过得很快的。不知不觉中,天空透出亮光。我因匍匐在地板上太久,早上出门,我的身板竟然难以挺直。

如果有一张书桌,那该多好呢。我想。

3

第二天中午,我来到“木工街”闲逛,在“岭南家具城”的东南角,发现了这张土黄色复合板书桌,一看见这张书桌我就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其实,我的思想很守旧。在乡间,我看到了太多黄土地的颜色。就连小时候摔跤,身上沾满的都是黄泥。这导致我一直酷爱土黄色的物件,因为我觉得土黄是大地的颜色,它是生命的根,是万物的起源。否则,对于这张毫无个性的书桌我是不会多瞧几眼的。

此时,这张土黄色的书桌就摆在眼前,让我围着它不断旋转,不断打量,真有点“爱之深切”的意味。一打听价格,280元。我有些泄气了,虽然还配送一把折叠椅子,物有所值,但是我干瘪的皮夹子里已不足百元了,这是我全部的积蓄。生活的拮据让我望而却步。尽管昨晚一夜被地板磨得生痛的膝盖和趴地书写扭曲的腰身让我久久在桌前思量。但是,我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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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我在办公室里总是心不在焉,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张书桌,越是惦记就越是觉得这桌子好。越惦记越担心不及时下手,书桌可能会被别人先买去了。这样想着,心里便承受了莫大煎熬。这种煎熬使我像只无头苍蝇,在办公楼里到处乱转。

最后一咬牙,下了狠心,到财务室预支了当月工资。

我是相信万事随缘、万事信缘的。这张书桌还静静地待在原地等我。

这“昂贵”的书桌进到屋里来之后,原本空旷的房间顿时充实起来。我把书桌摆在窗前,每天一拉开窗帘,阳光就不请自来,我在书桌前享受阳光,享受阅读和书写的畅快。原本喜好的习字,水平再一次得到提高。我那些歪歪倒倒的字迹,在这张书桌上得到修正。那些洒脱正直的方块字,填充着我空虚的心灵。《石门颂》《张迁碑》《曹全碑》《兰亭序》……一个个从碑帖里走出来,印在我的书桌上,我仿佛也在这些字里行间找寻着中国的文脉。一天天积攒,一天天进步,不知不觉竟然走进了当地书法圈子,在当地书协换届的时候,又意外进入书协领导层,书桌的价值似乎得到了进一步升华。

此后的日子,我每天回到屋里,除了躺在地铺上之外,其他时间都伏在书桌上,我与这书桌相偎相依。有时候,地铺睡久了,在月明星稀的某些夜晚,我干脆睡到书桌上来。以书桌为床榻,也别有一番快意。躺在书桌上的我,把窗帘掀开一个角,偶尔偷得几点月光把玩。那些睡在书桌上的晚上,沉睡或是清醒其实都不那么重要了,那些月光照在屋里,洒在脸上,让冷冷的夜晚充斥着温情。这些时候,这张书桌恰如童话里那个弯弯的月亮船一般,载着我徜徉在童话般的世界里。那些时候,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我安安静静地躺着,我的呼吸也是轻柔舒缓的。有时候我的肩背甚至被生硬的书桌硌得生痛了,我也舍不得翻个身,我害怕我一翻身,静谧的夜晚那多情的月光就被惊扰了。

4

当然,不是每个夜晚都会让我惬意。

试想,皓月当空,我在静夜里在书桌前正独自享受翻动书页的曼妙声响的时候,楼下的灶房里,磨豆腐的噪音突然把我从幻梦中叫醒,我该是怎样的无奈呢!是的,常常的,在凌晨四点,我会被楼下向嫂磨豆腐的声音惊扰。那时候,我的心里很烦闷,在桌前的看书习字也会让我觉得百无聊赖。

单调。是的,单调让我对整个环境深深感伤。

这间空空的屋子里,除了我,就是一个地铺,一盏白炽灯泡,一张黑不溜秋的窗帘,剩下的,就只有这张书桌了。如果书桌有灵性该多好,我可以把孱弱的内心里那点深深的孤独感向它倾诉,把我从乡下刚调进县城而心生的那点高兴劲很快被生硬的墙壁、刺眼的灯光驱散的愤懑向它倾诉……

孤独。愤懑。走在街头,我头脑里的这两个词交织着出现。

县城里,人与人之间是缺少交流的,街上行人的脚步是忙碌的。在这里,乡下的闲散温和不见了,我曾经的踌躇满志不见了,我被孤独埋葬。很多夜里,楼下磨豆腐的声响对我来说根本就毫无意义,有时它没响起我就已经独自醒来。原先在乡下跟学生嘻哈打笑,和同事谈天说地,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一种很奢侈的追求。心中的孤独愤懑积压太久,我就会把这些孤独愤懑发泄到书桌上,用尽全力敲打书桌,书桌上那些或明或暗的印记便是我的“杰作”,书桌的伤痕有多少,我的孤独和愤懑就有多少。

那天,被单位领导错怪并狠批责骂之后,我内心积怨挤压到极致,这使我杀人的冲动都有了,但是我找不到撒野的对象,一进到屋里,一看见书桌,我手上的玻璃杯便像一颗炮弹一般飞了过去。杯子碎了,书桌的右侧门裂开了口。

那些时候,我常扪心自问,我的适应能力就那么差吗?为什么进入县城半年多了,我还是没能融入其中?我怎么就感觉不到这座小城的包容与接纳?那些日子,我的身形应该是猥琐的,我的精神是萎靡的,我的生活是颓废的。就连我所依赖的书桌,它也是麻木的、不通人情的。

于是,还没老去的我早早地习惯了回忆。那段时间,我回忆更多的是在乡下工作生活的日子。

毕竟,在乡下教书,教室是砖瓦房,宿舍也是砖瓦房。白天的阳光能从瓦缝里挤进来,把我潮湿的心情晒干。乡下的月光不像县城那么硬,它们单纯,洁净,柔和温暖,能在寂静寒冷的夜晚焐热我的胸膛。等风吹来,我用于密封门窗的那几张塑料布会被吹出吱吱声响,像山村里断断续续的奏鸣曲。这些不规则的曲调伴随着窗前菜地里蛐蛐的欢唱,伴我沉入梦乡。早上醒来,被露珠洗礼过的山是清润的,枝头的小鸟是欢愉的,半山的环山跑道上,早起的学生们背诵的书声是悦耳的……也许在那样的环境里,很多人会有落寞荒野的悲悯,会有远离霓虹喧嚣的萧瑟苦痛,会有命运不济的哀叹。但是,当时的我却是充实的,是阳光的,内心是充满感恩的。在那样的环境里,在那些带有浓浓乡土气息的工作氛围中,我能深切地感觉到我的身体是柔和的,我的思维是活跃的,我的想象是聪颖的。但是,进了县城之后,我看到的是生硬的砖混楼房,是生硬的柏油马路。我每天都被钢筋混凝土包裹着,在这些坚固的建筑物里,我感觉我的青春无处安放。有几次,我冲动地想要申请返回乡下,重返讲台,重新做回“孩子王”,但理智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我坚强地留了下来。

因为透支工资购买书桌,我的生活费骤减。向来不喜欢贪小便宜也从不抠门的我,很多时候,都要到邻里“打游击”,在同事家混吃混喝了。

5

三年以后,经过“东拼西凑”,我把机关院内辉哥那套六十平方米的房改房“赊”了下来。这张书桌就幸运地跟随我进入了“两室一厅”的套间。在这套二手房里,这张书桌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它自己霸占一间房。我在那间房里堆积了很多书。闲暇时,我便会安安静静坐在桌前品茶读书。那些日子里,我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我又开始过得很惬意了,消失了的阳光又回到我脸上。

是年秋天,我被更重要的某个部门“相中”,我进入了“权力机关”的“核心部门”工作。这张书桌上,一堆堆“八股文”流淌而出。这张书桌的职责似乎比原来更重大了,它承载着全县某个群体的福祉,也承载着我新的梦想。为了那些绚丽的梦想,这张书桌陪伴我熬了一个又一个通宵,让我在黑白颠倒的环境里生活了好几年。因为忙碌的工作,我每天把书桌全身擦洗一遍的习惯,变得很草率了。有时一两个月我都没给它做一次卫生,它的四个边角布满灰尘,唯独中间的那一块地方似乎比起原来更洁净光亮,因为我每天都不自觉地在用我的手肘给它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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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原来的练习书法的功能慢慢退化,后来渐渐消失了,它成了我的办公桌。

我原本以为,书桌上那一撂撂稿子,是我书写梦境的铺路砖垫脚石,它会给我抄写出一段精彩的不同寻常的人生。但是,我的想法错了。我的人生并未因此有所改变。这种一抄就八年的文秘生活,除了让我的锐志一点点消减之外,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毕竟,八年了,八年可以抗战胜利,而我的八年却是平淡无常,既没有职位升迁,也没有工资增加,我还是最底层的那一个。只是,我却变老了。渐渐老去的我,晚上熬夜太累,有时候趴在书桌上就不自觉地睡着了。

我不得不主动请求退出“权力机关”。

我换到一个相对清闲的部门。这时候,电脑已经全面普及,很多文字我都是直接在键盘上敲打。曾经的“一手好字”,就这样慢慢废掉了。这张与我相守多年的书桌慢慢在我的生活里边缘化了,它的那些抽屉和柜子,只作为简单的储物所需,它在我的生活里已经无足轻重了。

那一年冬季,我“按揭”了一套更宽敞的新套房。在搬迁的时候,我本想把这张有点笨重又有点老气的书桌丢弃,但想着它曾经与我“同甘共苦”的日子,还真是有些不舍,也就“勉为其难”把它一同搬了进来。恰好新家需要安装一个神龛,我没钱购买供桌,这张书桌便“勉为其难”担当重任了。

哪知,书桌在神龛前,一站又快十年了。

6

直到今夜,直到我拉开抽屉,这张书桌的过去,才像故事一样飘满脑际。

掉落抽屉的书桌像一位垂暮的老人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

面对这张苍老的书桌,我眼里渐渐湿润。

我找来两根铁钉,把抽屉重新装了回去,我用铁钉把抽屉固定,就像给一个心脑血管疾病患者装了两个支架。我把那几支颓废了的毛笔一起封存在抽屉里。好多好多年不习字了,我都害怕看见这些东西了,我怕这些东西勾起我的惆怅,使我再暗自流淌一些伤痛的泪滴。

牢固了抽屉的书桌,从外观看,还和原来的一样。只有我知道,这桌子是真的老了,老得再也不堪重负了。就像我,也在逐渐老去,再也回不到从前,我的思维和这张书桌一样,不再活跃,我们对生活,不再奢求。

但是,这张书桌还不能倒下,它还和我一样,继续勇敢坚强地站着。

我不老,它不死。

夜,静静的,我站在书桌前,分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此时,我突然也想变成一张书桌,让我和书桌融为一体。书桌是我,我是书桌。我们永远在一起。

这样,百年之后,我和这张书桌就能一起燃烧,我们在生命的最后,会有一次尽情的拥抱。

责任编辑 卢悦宁

篇5:日渐喑哑的石头

石 磙

领头的是石磙,在石的家族中,它最先唱出欢快的歌。

圆滚滚的身体,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在打谷场边睡了一冬带一春,随着布谷鸟的一声声啼叫,大石磙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看牵着大黄牛越走越近的大伯,它知道:该起来工作了。

金黄的油菜花早就谢了,青青的豆荚也开始发黄了,大伯望了一眼田里一天一个样的麦穗,嘀咕一声:“该整场了。”

经过一冬一春,村头的那块打谷场像遭人遗弃的孤儿,长长的野草,有点像乱糟糟的毛发,深深浅浅的车辙,大大小小的人脚印、牲口蹄印,使得它原本光洁的脸上像刚出过天花,长满了麻子,这是年前年后那几场雨雪留下的印记。在油菜、小麦上场之前,必须使这块打谷场赶紧恢复原貌、平滑如镜。

草锄了,地浅浅地犁了,细细地耙过了,垡头都用手捏碎了,水也泼过了几遍,陈年的麦穰、稻壳撒上了,大伯给场边的大石磙两只耳眼里扎上耳环——一种木担子,一声“驾”,大黄牛拽开步子走将起来,“吱溜吱溜,吱溜吱溜”,大石磙便欢快地唱起了歌。

整场,是大石磙一年工作的序幕。

压场的大石磙是石磙家中的老大,它肌肤光滑,光光的身子有如砥石。它在一年中最先开始工作,在它的家族中起的是率先垂范的作用。

油菜割完了,麦把也挑上场了,当它们均匀地铺满做好了的场面时,石磙中的老大便退出了舞台,忙碌了一阵,它要休息了。老二才是真正的主角,下面的工作都由它来做。

石磙中的老二跟老大相比,身上多了一道道深深的棱子,山芋垄似的粗粗深深的棱子,是它的牙齿,菜籽啊麦粒啊还有稻谷,就是被它这坚硬的牙齿给咬下来的。大伯牵着两驾黄牛拉着一个大石磙在场上咿咿呀呀地转着圆圈,伯母站在场边挥着三叉翻动磙子碾过的油菜秆、小麦把,菜籽、麦粒铺满了一场。

打场的人牵着黄牛在场上一圈一圈转着圆圈,嘴里哦嘞哦嘞地打着号子,并没有什么固定的内容,却也抑扬顿挫,合辙压韵,时不时地虚空里挥一下鞭子,啪的一声炸响,石磙便吱溜吱溜地叫得更欢了。看上去很悠闲,甚至有点惬意,可这活并不是谁都可以干的,虽然只是转圈,转不好往往一边麦秆都压得稀烂了,一边的麦秆上还留着麦粒。烈日炎炎的正午,月白风清的夜晚,伴着哦嘞哦嘞的号子声,打谷场上大石磙的吱溜吱溜声不绝于耳。

秋季,等到金灿灿的稻谷收进生产队的那个大大的粮仓时,大石磙一年的工作便算完成了,它静静地躺在场边,除了偶尔会有石匠带着锤凿来修整修整磨损了的棱子之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人再来打搅它们了。

不过也有例外,冬闲的时候,总有一帮精力过剩的小伙子来到打谷场,看到躺在场边的石磙,就有了角力的想法,面对石磙,扎巴扎巴腰间的布带,马步站好,一哈腰,双手抠住石磙的底部,嘿的一声,有大力的就把石磙掀得站了起来,这个时候小伙子便满面红光,环顾四周,得意洋洋。也有一声嘿过之后石磙毫无反应的,掀它的人脸色便如猪肝,有好一阵子在伙伴们面前抬不起头。农闲的时候你从各村的打谷场走过,经常会看见一些石磙或站或斜,不用问,准是一些愣头小子的杰作。时庄队有一南京下放户,姓丁,我们都叫他丁三爷,约莫四十上下年纪,正值壮年,听说是码头工人出身,有一身好力气,不过谁也没见识过。一年冬天,见一群毛头小伙子在场上角力,他也过去看,一时兴起,双手抱拢一个四五百斤的大石磙,走了一圈才扔下,让在场的人个个张大了嘴巴。生产队长王新文听说此事,专门跑去他家,请他出来看青。

冬天大石磙睡觉了,它们的小弟弟闲不了。

黄夹滩的那片芦苇砍下来以后,时庄每人都分到了好几捆。那么多的芦苇当柴烧了太可惜,冬闲破苇编席便成了时庄人的副业。这个时候,细细长长的光皮小石磙派上了用场,它是石磙家族中的老小,无论是按出场的先后,还是论个头的大小,它都只能排在它的兄弟们后面。不过小有小的用处,用它来压苇蔑正好。刚破好的苇蔑边缘锋利,一不小心就剌了手,孩子们推着石磙在破好的苇蔑上走,把身体压低、放平,用力地推,既是一种劳动,也是一种游戏,一片欢声笑语中,一捆苇蔑就压好了。篾片在一双双干惯了粗活的大手间跳跃,男人们也变得温柔许多,上上下下间,地上就是一片黄灿灿的苇席。看上去宁静而祥和,就像时庄人的生活。

石 磨

庄稼收下来,石磨就笑了,有了粮食,人的肚子还没饱,石磨的肚子先就饱了。

石磨总比人先吃到粮食。

新小麦下场了,外婆用小笆斗端来几干瓢新麦走进前屋,潮潮的,还没干透。外婆家的石磨在前屋进门的地方,她把簸箕在石磨旁的一张长凳上放好,又在石磨下面放了个杞柳编的大匾,就开始喊:“小五子,来拐磨。”听到叫声,五舅就从里屋出来,一边走一边嘴里唧唧咕咕的,人来了可是心里不高兴: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外婆就说,还想不想吃饭了?你几个哥哥都在场上,你不来搭把手,我一个人怎么拐啊?五舅想想也是,石磨那么重,外婆一个人真是盘不动,虽然心里老大不乐意,嘴上也就不说什么了,拿起靠在墙边的磨担子,把前头交到外婆手中,又拿起一根上面有个丫杈的木棍撑着,双手握着磨担子把手的两头,就一拉一送拐起磨来。外婆一手扶着磨担子,一手从笆斗里抓出一把小麦,按进磨眼里,石磨就呼噜呼噜唱起歌来。有了吃的,大约石磨心里也是高兴的。

其实不单单是收获的季节,一年四季,每天要做午饭之前,石磨的呼噜呼噜的歌唱声都要在庄户人家响起,磨小麦、磨玉米、磨山芋干,磨豆腐,有时还要磨点豆采(时庄人的方言,就是把黄豆不是磨得很碎,粗粗的,像是打碎的豆瓣),那多半是要改善生活了,这家人中午要馇菜饭吃。所谓馇菜饭其实只是放了菜的玉米面稀饭糊糊,里面还放了豆采,有时还有几块熬猪油剩下的油渣。这种饭不常吃,不是家里来了客人,就是家里有谁过生日或是什么其他的值得庆贺的好事,总之,这算是一种打牙祭。

老祖母两手拉着小孙子或是小孙女的两手,一只向前推,一只向后拉,嘴里念叨:“拐磨拐,拉豆采。”作为一种游戏,一种劳动成就了一首童谣。

时庄人几乎每家都有这么一盘石磨,不单单是时庄,附近十里八村的庄户人家好像都有,在乡村,石磨仿佛镰刀铁锹一样,也算是一种必备的生产工具。我家也有一盘,比外婆家的那个小点,是妈妈的陪嫁。没跟奶奶分家之前,这盘小石磨躺在屋角那儿,一直闲着没用,奶奶家也有一盤大石磨,一家用不着两盘。等到分家了,小石磨也睡醒了,做木匠的三舅给它用槐木做了结实的磨床,屋里就散发出了槐树的清香。在农村,一盘磨的兴起,昭示着一个家庭的独立,一个女主人当家的开始,从此以后,这个家庭就要独自面对社会上的人情世故。

小石磨架起来了,磨担子也置了,可是在我家,它有点形同虚设,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用过它,从屋角到磨床,它只是换了个地方,中间起来打个哈欠,头一歪,继续睡它的大觉。父亲在外地工作,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外婆家吃的饭。我每天听到的,都是外婆家那盘大石磨呼噜呼噜的歌声。

八九岁的时候,我觉得拐磨是项顶好玩的游戏,就磨着外婆,要换下五舅,帮大人做点事情。实际上,五舅也就比我大几岁,那个时候十六七岁,他帮着外婆拐磨已经好几年了。外婆不让我拐,说人还没有磨担高,一边玩去吧,别来捣乱了。我知道她怕把我累着。在第三代人中,我是老大,外婆对我疼爱有加,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每天晚上,我是跟外婆睡的,那时大舅给人用板车拉货,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外婆总在给大舅做饭的时候也给我弄一份。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每想起那段吃夜顿的日子,心里总是软软的,眼里有一种湿湿的东西在转动。

经不起我软磨硬泡,外婆到底没有拗过我,让我换下了五舅。看五舅拐磨那么熟练,我以为这是很好玩的事情,可轮到我怎么都不能让磨转动,我知道不是我力气不够,是没有掌握要领。暑假里的一天,我又偷偷跑到外婆家学拐磨,父亲正好放假在家,看我一转眼不见了,知道我一定去了外婆家,就来找我,正好看见我在学拐磨,二话没说,上来就把我拎下来揍了一顿。我终于没能学会拐磨。那个时候,我只是心里委屈,长大后,我知道外婆心里更委屈,父亲一定是怪外婆让我学拐磨,那么大点孩子,怎么能让他做这么重的活呢?他打我其实是给外婆看,他哪里知道是外婆拗不过我呢?就是我真学会了,她也不会让我天天拐磨的,毕竟,我是她最疼爱的大外孙。那天,我看外婆背过身子,偷偷用衣袖抹了一下眼。

石磨总是两人一起合作才能转动,后面作为助手的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而前面的那个一手握磨担,一手添粮食的却永远只有女人,我从来没有见过有男人在前面的。这就让我觉得,石磨是像我外婆那样的女人的专利。石磨呼噜呼噜地唱着歌,尽管它在磨损自己,却因为有了粮食磨而高兴,这也像女人,尽管很苦很累,却因为一家人饭食有了着落而心里很甜。

石磨一圈一圈地转着圈,碾压的不仅仅是粮食,也是乡村女人们的青春,甚至是生命。

石 碓

石碓的歌声总是在年关将近的时候响起。

进入腊月,西北风开始呼呼地吹,吹得人面皮一阵一阵发紧,刀割一般生疼,天空有雪花飘飘荡荡,像无数白色的蝴蝶在飞,这些冬天的精灵,不一会就给大地穿上了一件厚厚的棉衣。

门时不时被人推开,跟人一起进来的,还有一股冷气。进来的人放下手中的物件,搓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和脸,一边往手上呵着热气,一边嚷着:鬼天气,真冷。

屋里倒是很暖和,先来的人在忙碌,碓窝里一干瓢两干瓢糯米或是黏高粱,一个人或是两个人在碓尾站着使劲踹:噗嗵噗嗵……声音沉实而有力。跟拐磨一样,时庄人把这项劳动叫做踹碓。其余的人就在旁边排着队,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说着几句闲话。

有钱没钱,包个汤圆过年。不管有多穷,一年到头了,时庄人总要想法弄几斤糯米或是黏高粱,包顿汤圆。一家人团团圆圆,也是个好兆。时庄人每家都有石磨,就在磨上把糯米或是黏高粱拐了,可是要想让汤圆黏还得上碓踹,只有在碓窝里舂过的黏面才会黏得粘牙。这碓在时庄可不是像石磨那样每家都有,沟南沟北,时庄王庄,两个队也只有一个石碓,在我奶奶家的前屋。这样一进腊月,就开始有人拎着一小袋磨好的黏面半成品往奶奶家跑,年廿七八,屋里更是挤不动的人。

“那个时候才像过年。”奶奶给我们说起这些陈年往事的时候,眼睛有些迷离,我知道她又回到那个年代了,不禁也有些神往起来。

无疑,那个年代,奶奶家的石碓是一个红得发紫的明星。

我生得晚,这样的盛况是没有赶上的,到我记事的时候,奶奶家的石碓已经分家,埋在地下的碓窝被起了出来,抛在茅厕旁边的黄豆地里。

一个倒锥形的石臼斜斜地躺在地上,里面盛着一些水,有些脏,生满了青苔,水面漂浮着落叶,已经腐烂,水有些臭味,如果你仔细观察,能看到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在水里游。一个当年曾经风光过的碓窝已经被人遗忘好多年了,碓窝的命运也像一个过气的明星。听老人说,打雷天,用碓窝里的水洗手,可以洗掉讨厌的瘊子。我手上没生过瘊子,也就没有用那里面的水洗过手,也没有见过别人洗过,所以到底灵不灵验,竟是无从考证了。

碓身是根粗大的木头,看得出,是一整棵树,去掉了树根和树梢,大头朝前,做了碓头,小头在后,做了碓尾。碓尾是一棵树的自然分杈,向两边张开,截去树梢,横着安上一根木棍,踹碓的时候人就站在这根横木上踩。我不知道这个碓在奶奶家有多少时间了,不过从碓身那一绺一绺丝纹,还有碓头箍着的铜箍,依稀可以看出年代的久远,大概是祖上留下的遗物吧。听奶奶说过,我祖父的祖父那阵,家里买了许多地,号称从韩大沟到众兴镇,方圆二十多公里,不走外人田,想来也算个大地主了。只是我祖先仗义疏财,地给人种,地租给不给都无所谓,到了歉收的年份,甚至还要提供种子。到了我祖父这代,更是不拿土地当一回事,到了最后连地契都给了种地的人家,靠着自己的兽医手艺过活,因此到了土改时期,真正属于我家的土地已经不多,最后满打满算也只定了个中农。有这样的家世,祖上传下沟南沟北独一无二的石碓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废弃的碓身还是卧在老地方,不但碓窝不在原来的位置了,碓头上的那根木杵也是了无踪迹,只剩下一棵老树段孤零零地僵伏在前屋,像一条死蛇。

死蛇身下靠后的位置垫着一块石头,这是可以让它活动的机关。有时我和二哥站在碓尾,手扶着廊柱,使劲往下踩那横木,就看蛇头高高翘起,一松劲,蛇头便往下一沉,居然也能发出噗嗵噗嗵的声音,能让人想起它当年的风光。可是奶奶不愿意我们踩它,一看我们玩碓,就会拿个笤帚头,小脚一颠一颠地颠过来撵我们:“踹不得,踹不得,空碓踹不得。”那个时候小,不知道为什么空碓会踹不得,也从来没有想过问这个问题,今天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突然想知道个究竟,可是奶奶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近二十年,竟是再无知道答案的可能,只能成为一个永远的遗憾了。

石 硪

在所有会唱歌的石头中,石硪的歌声最具雄性的魅力。

其实是人的声音,打硪的时候发出的号子声。

如果说拐磨是女人的专利的话,踹碓则是男女都行,而打硪却是男子汉们独擅的劳动了。当然,石磙也只有男人才玩得转,可那毕竟依赖的是牛的力量,真正属于男人的有关石头的劳动,唯有打硪。

八个精赤着上身的壮汉分八方站立,每人手里握着一根鸭蛋般粗细的苘麻绳,绳子的一端系在一块圆圆的酷似磨盘的有着八个洞眼的扁石头上,这就是石硪了。嗨的一声,八个大汉一起用力向八方一拉,随即往上一送,石硪便高高扬起,飞过打硪人的头顶,再咚的一声,重重地落在八人中间,砸下一个大坑,落地的石硪没有半点停留,随即在众人的吆喝声中再次飞向半空,再次咚的砸下。周而复始,就这样一硪一硪地向前砸,直到把整个要砸的地面全部砸平。

打硪是个力气活,没有力气是万万拉不起那沉沉的石家伙的,我有个表哥逞能,半大的小伙子偏不信那邪,结果半天没打完就累倒了,到了晚上直叫胸口疼。没力气不行,仅仅有力气也还不够,打硪更是一种技术活,有许多的技巧,要心齐、手齐,这样硪才能打得顺,因此,很少见到打闷硪的,在八个人中,必有一个领硪的,这个人须得有力气,还得有口才,要能带着大伙步调一致才行,我有个堂舅就是这方面的好手,每次打硪必是他領,他喊一声,众人跟着嗨哟一声:“撂起咱的硪啊,嗨哟!打硪不要慌啊,嗨哟!一硪挨一硪啊,嗨哟!一硪摞一硪啊,嗨哟!硪硪用劲打啊,嗨哟!越打越有劲啊,嗨哟!越打越硬梆啊,嗨哟……”随着欢快的硪歌声,石硪起起落落,有条不紊,扎扎实实,一硪一个坑。若是旁边有大姑娘小媳妇看,那号子就喊得更起劲了,硪歌唱得是又急又快,石硪自是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八个精赤上身的汉子黝黑的皮肤上汗珠直滚,随着石硪的上下起落,皮下清晰的腱子肉就像小老鼠在蹿动,在阵阵喝彩声中越发干得欢了。我那时还挺纳闷,怎么到了吃饭时间还不去吃呢,果真就不累啊?全然不知道原来他们有精神动力。

这样的硪歌一般在农闲季节便会响起。

废黄河边的农村,农闲季节会有人盖房。儿子要带媳妇,老宅子住不下;成了家的儿子跟老人过不到一块;家里经济条件好了希望住得宽松些;这几种情况都要盖新房,时庄人称下宅子,意思就是从老宅子上分下来。

小时候,好像没有看到过用砖砌的墙,即使有,也是在土墙外面包层砖,图个好看而已,顶不了什么大用的。庄户人家不是不知道砖墙比土墙结实耐用,那年月,农村穷,盖不起那样的房子,最多有比较富裕一点的在房顶上盖了瓦,全部瓦顶的也少,有一半瓦一半草的,多数还是土墙草顶,这样的房子现在是很少看到了。废黄河边盖房跟别处不同,墙基不是下在地底下而是筑在地面上的,因为是沙土地,土质疏松,石头直接摞在上面容易下沉,所以在盖房之前就要垫庄台,庄台是从别处取的黄土,用木夯或石硪砸得结结实实的,大约垫上大几十公分高,就可在上面放线垒石头做墙基了。

做庄台那天,主家吆喝一声,热心的庄户人就会从各家赶过来,扛锹的去挖土,推车的去运土,姑娘小媳妇大妈妈老奶奶自发地帮助主家准备饭菜,孩子们当然就在旁边看热闹。在农村,盖房是大事,因此就显得隆重,对于文化生活相对单调的庄户人家来说这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热闹场面。看热闹的多,干活的自然就比较卖力,整个劳动场面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个那个年代常见的叫做“热火朝天”的词来。

对于孩子来说,最吸引我们眼球的就是打硪。

只是这样的盖房场面是越来越少见了,楼房大瓦房的拔地而起,使得石硪逐渐失去了市场。

其实失去市场的何止只是石硪呢,还有已经在时庄消失了的石碓,以及正在消失的石磨和石磙。前一段时间回老家,除了偶尔会在地边的水沟里看到一两只青皮石磙外,石磨已经成了房屋的垫脚石,问一下昔日的伙伴,现在还用石磙打麦子吗?回答早就不用了,用脱粒机的都少了,正常情况下,都是请的联合收割机,虽说多花几个钱,但省事省力啊。石磨呢?现在谁还用那个东西啊?要吃面去街上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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